“自己喜欢做的事?”莫无心怔愣片刻,又迟疑地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
“不确定什么?”
“我从小跟着师傅在戏班里学唱戏,一唱就是十多年。除了唱戏之外,我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别的事情。小时候学唱戏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因为不学就要流落街头被饿死,但唱了那么多年,唱戏于我而言,已经是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的东西,”莫无心眼底多了几分回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戏台上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唱戏,但现在想一想,我还是想站在戏台上,扮上戏妆,穿上戏服,唱一段戏里的人生,让台下看戏的人跟着我一起喜怒哀乐。”
莫无心定定看着卫曦,“小姐,您说,这算是喜欢吗?”
“算。喜欢分两种,一种是天生便喜欢,一种是被培养出来,经由漫长时间沉淀,进而生出来的喜欢。无心,你是第二种。”
“可唱戏,不过是用于取悦别人的一种技艺,还是下九流的行当,我······”
“各行各业都有没高低贵贱之分,”卫曦没等莫无心说完就难得言辞有些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取悦别人,你唱戏就是为了去取悦别人的吗?难道不是你自己喜欢?”
莫无心听得怔怔出神。
卫曦看着她继续道:“还有什么下九流,你问问这桃源镇上下,有谁会承认?任何技艺会出现,都有它必须出现的理由。”
“无心,你要记住,世上没有不入流下九流的技艺,只有还没有到达巅峰就先放弃了的人。你喜欢唱戏,那什么叫做巅峰?只要你一开嗓,就能引得万人空巷,所有人都不可自拔沉迷在你带给他们的一段段故事里,因那段戏痴,因那段戏狂,喜怒哀乐都因你而动。你只要站在戏台上,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模仿得了你,那才叫巅峰。”
莫无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觉得全身都有种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的颤栗感。刚想问若是达不到怎么办,就想起了方才卫曦说给她听的那一句。
达不到巅峰,就说明你在还没达到巅峰的时候就放弃了。
“小姐,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卫曦看着离开时脚步多了分轻松的莫无心,等她走得远了,这才看向身后那一棵一人合抱粗的树。
“还不出来?”
周元从树后闪出来,走到卫曦身后,“小姐,您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正如您说的,每个人都有喜欢做的事情,才会努力去做好它。但您呢,您做了这么多,到底喜欢什么?”
卫曦回头跟周元盛着疑惑的眼神对视了一瞬,“我喜欢把自己想的,变成现实。”
“不管有多艰难吗?”
“不管有多艰难。”
“我明白了。”
**
次日一早,卫曦便去了女学。
静亭里,沐笙,绍眉和苏妙都在了。
绍眉在一旁弹琴,另外两个人在一边翻书。
整个静亭里除了幽幽琴音,一片安静。
卫曦走过去,三个人听到脚步声忙起身行礼。
卫曦朝她们点点头,径直坐到桌案后头,看向沐笙,“忙吗?”
沐笙摇摇头。
“跟我来。”她说着打开身后的的一个小侧门,带着沐笙走了进去。
余下另外两个人在外头面面相觑片刻,又开始各干各的事。
小屋里只有两个蒲团,进来的两个人盘腿坐下。
卫曦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阿笙,你知道什么是商吗?”
沐笙想了想,“做买卖赚钱?”
卫曦点点头,“若我分别给两个人各一笔相同数额的银子,这其中一人拿了银子去买了一片良田,辛苦耕作收获粮食卖钱,这不叫商。另一人拿了银子去开店,去买了南边的东西跑到北边去卖,把这一笔银子翻一番,翻两番,更甚至不管拿它当本金去赚取更多的钱财,这才是商。他们必须是有买有卖有交易,不管缺了哪一种,都不叫商人。”
“那商人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上的?”
“因为总会有你有,但我没有,或是我有,你却没有的东西,这时候我想要你的东西,你也想要我的,这就有了交易。”
“阿笙,”卫曦沉声道,“我不会教给你怎么去赚钱,我只把我理解的商这个字的本质,说给你听。”
······
从小隔间里出来,卫曦就看见了正坐在另一边桌案后头正在教导苏妙和绍眉的秦鸢夫人,跟她打了个招呼后就出了静亭。
医学院是早就已经建好了的,这会温久章正带着自己的弟子们来来回回往里头搬东西。
卫曦途径这边,看里面一片忙碌,在门外站了一会就悄悄走了。
另一边的学堂学子们都还在来的路上,卫曦路过一个小亭子的时候就见几位老先生正悠闲下棋,又走过去观了会棋。
一局结束,陆琴风边往棋篓里捡他的白棋,抬头看向卫曦,“曦儿丫头,要不要跟老夫下一局?”
卫曦有自知之明,然后······她就在齐先生让出来的座位上坐下了。
一局结束,她自然是败得惨不忍睹。
“陆先生,我现在大概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了。”
“哦?”
“跟您下了这一局,我就明白,自己没有学棋的天赋。”
陆琴风和几个在一旁品茗观棋的先生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陆琴风指了指棋盘上的黑子,“看棋路便知,曦儿丫头你性子直来直去,半点不顾忌迂回,若是遇上你这样的学生,老师恐怕是要恼了。因为就算劝你,你也不会改。”
“陆先生说的是,”卫曦把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篓里,“所以像是棋艺,谋略,我就是一窍不通。不是不能懂,而是不想懂。”
“你这孩子!”陆琴风不由无奈地虚空点了点卫曦。
这世上有七窍玲珑心,也有心境剔透澄明之人。
相比前者,后者更加弥足珍贵。
“曦儿丫头为何又在学堂新开了一处医学院?”
昨天那场声势不小的马车队伍他们虽然没亲眼见,但也有了耳闻。
这医学院顾名思义就是教导医术的,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又突然要培养大夫。
织造院有天衣阁,铸造院有打铁铺,就连机巧院都有家具铺子,这培养大夫,莫非是以后还要开设医馆?
卫曦不用抬头都能察觉到几位先生的疑惑。
想了想,她就把当初跟温久章说的那一番话又简单跟几位先生复述了一遍。
“这个计划里,足够的大夫是最重要的。”
亭子里卫曦的话音落下后,沉默了好一会。
苏维坚手里的茶杯顿在半空,“曦儿为何突然想要做这件事?你该知道这有多难?”
“不是突然,我是从三年前就有了这个念头,直到现在,我觉得这个计划可以开始进行了。”
亭子里又是一阵无言。
三年前,这丫头才十四岁。
是怎么想到这么一个说庞大都一点不夸张的计划的。
陆琴风捻着手里无意识抓到的一颗黑色棋子,“那位温大夫······”
“他会是这个机会的真正施行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提供了计划的人。”
卫曦离开后,亭子里依旧静默了好一会。
陆琴风把棋子往棋篓里面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无意间抓错棋子了,“现在我才发现,我并没有资格做那个孩子的老师。”
文坛泰斗又如何,他只是这一代的文坛泰斗,在他之前每一代都有文坛泰斗,而在他之后,还会涌现出无数的文坛泰斗。
而那个孩子,却是真真正正在做有利于往后千秋万代的事。
商湛轻叹一声,“趁着现在咱们这把老骨头还动弹的起来,那就帮曦儿丫头多培养些学生,也不枉这一生了!”
伴随着外地学子陆陆续续前来报道,及至一月初,学子们全部返回桃源镇。
五位先生的课堂重新开课的同时,又一则消息也传遍大雍各地书院。
“第二轮考核开始。”
听到这个消息后,去年被淘汰了的,没能赶上第一轮考核的的学子,纷纷从大雍各大书院出发。
目的地,尚京城,桃源镇。
不过这一次的考核卫曦没能跟着参加,她被傅玉衡给‘押’回家去了。
太子登基在即,大婚封后大典在即,她这个从没学过啥规矩的,总算该好好学一段时间的规矩了。
不过就算学规矩卫曦也没闲着。
宫里的教养嬷嬷来之前就得了她们太子殿下的吩咐,这规矩学得要多宽松就有多宽松。
趁着空闲,她先去了一趟京都的育婴堂,挑选了将近一百个愿意学医,品行也不错的孩子送到了桃源镇刚刚开设的医学院。
其实最开始她也不是没想过从普通百姓家里寻找愿意学医的孩子,但一来多数孩子的家长不愿,二来孩子们自己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她只好把目光转向了育婴堂。
相比起在父母关怀下长大的孩子,育婴堂里的孩子跟她曾经见过的一眼,懂事的最多。
这个发现让她暗暗下了决定。
等到以后在各地设立医学分院和各地学社的时候,不妨先考虑教导当地育婴堂的孩子们。
纵然少时不幸,他们也有资格跟普通孩子一样,可以靠努力挣得一个光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