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从避暑山庄回来之后,夏云栖就开始了装病,一上朝就一副眼底乌黑的肾虚的模样,病弱膏肓像她这样演的,实在不多。
伪装不在于高明,只要有人愿意相信那就够了。
再过了一个月,夏云栖就卧床不起了,所有的政务都由时九出面解决,这也落实了时九佞臣的传言,国师时九,对皇位觊觎已久。
事实上,所有的任务还是由着夏云栖解决,卧床不起她也得爬起来批阅奏折,于是夏云栖便动了别的心思,总归是要找个帮她干活的贴身之人,夏云栖的歪心思,便落在了夏辞身上。
夏辞可是她钦定的储君,将来可是要继承着夏国国君的位置的,现在正好算是历练了,不错不错。
于是时九便见到了夏云栖手把手教着夏辞批奏折的场景,再后来,就是夏辞独自批阅奏折了。
大多数的奏折都已经通过了内阁审核之后,才送到了夏云栖的面前,然而还要夏云栖作出最后的决定,譬如同意还是不同意之类的。
这样的差事,就算是交给夏辞也没关系,就当是提前让他熟悉政务。
不枉费夏云栖装了两个多月,终于装到了最后一个阶段,那就是立下遗嘱,把帝位传给夏辞。
而景止也没有辜负时九的期待,把消息传给了宋绥。
顺带着的,还有皇宫的布防图,巡逻安排图。
景止是宋绥最信任的谋士,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认为景止会永远对他忠心耿耿。
有了景止传来的消息,宋绥自然就信了。
夏国女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更何况,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这么说……
现在不趁火打劫,还用什么时候。
要是等到宋训出手的话,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要血洗了夏国的皇宫,把那位储君也杀了。
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野心。
在夏国的那十年,是宋绥最屈辱的十年,即便比起其他国家的质子,在别国受尽屈辱的情形,宋绥要幸运的多,可这并不能让宋绥有半分的感念,他把一切无能为力的事情,都归咎于夏云栖。
因为没有人能责怪,只能责怪那个像傻子一样盲目的帝姬,谁让他心悦于他……
宋绥亲自带着一队精英人马,闯入了夏国的皇宫,一路杀入了夏云栖的宫殿。
这一支精英部队避开了大部分的侍卫,少数不那么幸运的路过的小太监还有小宫女,就只有被砍死的份了。
甚至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夏云栖宫殿沉重的门慢慢打开。
宋绥穿着一身黄金盔甲,身上却套着一件黑色的兜帽,烛光摇曳的宫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床上的帷幔微动,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和预想的一样。
夏云栖大概真的是命不久矣了。
宋绥高兴地笑了,慢慢地走上前。
刀剑出鞘,剑挑起了床上的帷幔,剑尖指床上的夏云栖。
剑光闪烁,却在下一刻被一把刀抵住了。
刀光闪过,帷幔瞬间被切断,银白的刀面上,映照出时九冷酷的目光,那是杀过许多人之后,才会有的目光,是杀手和凶徒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下,宋绥竟然会变得犹豫和畏惧起来。
原以为会看到夏云栖虚弱地躺在床上,惊恐地看着他。
可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而是看到了夏云栖精神抖擞地坐在床上。
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握着刀的时九,神情冷漠,唇角带着清浅的笑,幸灾乐祸地道:“啧,看来你的运气不太好啊,大皇子,不,应该称呼你为安定王?”
夏云栖开心地看着宋绥错愕的面容,鼓掌笑了笑,给时九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她平日里是个巧舌如簧的家伙,只是现在看着宋绥落难,心情实在是过于激动,一时间无语轮次了。
时九的目光轻飘飘地看向了那群穿着黑衣服的精英侍卫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向前的,反倒还往外跑。
夏国的国师,千军万马,把宋国的第一谋士景止,夺走了两次。
一人便抵挡了千军万马,这种恐怖如斯,如同战神降临的战斗力,他们招惹不起,还是赶紧溜吧。
“来人,杀无赦。”夏云栖翘着二郎腿,发布了号令。
寝殿的外面瞬间就被御林军围住,把这群精英侍卫们团团包住,水泄不通,插翅难逃。
宋绥这次意识到,他一路顺风顺水地闯入皇宫,原来并不是因为景止给他的那些地图起了作用。
而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圈套,而夏云栖就是圈套中的诱饵。
而他,就是中了圈套的傻瓜。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夏国女帝时日无多了……
原来,天下人也都被骗了……
这个圈套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就是等着他自投罗网的。
“夏云栖,为了杀我,你倒是苦心孤诣,机关算尽了。”宋绥把剑高高的举起,再一次试图向着夏云栖袭击而去,却在下一刻,被时九一个轻飘飘的刀花闪过,把剑的方向转了个角度。
刀尖划破了被褥,鹅绒飘来飘去的。
从前像是条摇尾乞怜的狗,一直在他旁边摇尾乞怜的夏云栖,她竟然也会有如此的心机……
宋绥在震惊之余,萌生了一种怨恨,“你这个虚伪的女人,竟然敢骗我。”他咬牙切齿地道。
夏云栖怒极反笑,“时医生,刀给我,我要杀了这狗崽子。”
宋绥目光闪烁,看向了夏云栖旁边的时九。
不,夏云栖没有那样的头脑,夏云栖这种笨蛋,根本就是一根筋。
她根本就不知道阴谋诡计之类的要怎么用。
那一定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帮她的,也就夏国的国师,时九。
自从“他”出现之后,一切似乎都超乎了宋绥的掌控。
原本唾手可得的权利,声望,现在都在慢慢地离他而去。
宋绥的剑忍不住抖了抖,他退缩了。
于是他的武器也开始变得脆弱了。
时九把刀递给了夏云栖,夏云栖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刀捅到了宋绥的腹部。
血流喷溅在了夏云栖的身上,她浑身都是血,随后目光有点空洞,倒在了地上。
即便夏云栖的很多决定,都夺去过别人的生命,可这还是第一次,她亲手杀人,还是上辈子,灭了夏国的仇人。
夏云栖还在发呆,而宋绥也倒在了地上,手指成爪,向着夏云栖袭击而去,被时九一脚踩住了。
“陛下,补一刀,要不然就要诈尸了。”时九悠悠地道。
夏云栖连滚带爬地把时九的那一把刀又拿了起来,往着宋绥的心口捅了上去,鲜血喷涌……
夏云栖被吓得脑袋有点晕,靠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时九。
时九有点嫌弃地看着满地的血,脏了她的鞋。
宫里的小宫女们老是会把她的鞋卖给别人,然后给她做新鞋子,可是时九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旧鞋子。
从来没有一双鞋能够坚持五天的时九,后来就自己刷鞋了。
一代佞臣,还要亲自刷鞋,实在是有些凄凉。
大夏三百一十二年,宋国大皇子无故失踪,南宋归于北宋,二皇子宋训一统宋国。
景止也因为这件事锒铛入狱,不过被时九从牢里面带了出来。
景止就算是再坏再差劲,那也不该由着别人欺负,只有她能欺负。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他们跟景止又没有关系。
景止依旧喝着时九每日一次送过来的毒药,甘之如饴,反倒总是让时九愈发恼怒了。
而夏云栖也看明白了,时九这人不太正常,哪有恨一个人,还要缩在身边慢慢虐的,一次性了结了不好吗?
夏云栖把景止官复原职,依旧是丞相,这一次景止倒是不像从前那般沉默了,反倒总是在朝堂之上出谋划策,一身才学倒也得以所用。
夏云栖有意把位置早点让给夏辞,自己当个至高无上的太上皇,岂不美哉,于是给夏辞找了太傅,让夏辞上朝,参与到政务之中。
夏国国泰民安,反倒用不着时九操劳了,每天上朝划划水,下朝就去逛逛街,带着时迟一起,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没想到时九佞臣的名声倒是这样被洗干净了,你看过哪个佞臣如此苦心孤诣地让夏国走上盛世的,功成之后又甘愿放下手中的权利,天天带着孩子出来逛街玩闹的。
只可惜,国师大人,老婆死的早,还带着个孩子。
时九光荣地晋升成了燕都最想嫁的男人第一,而景止却是第二,他是个病秧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美人虽然美,只是命不长。
夏辞的野心也开始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死了爹还死了娘,被方丈收养,在寺庙里面长大的带发修行的和尚,而是被夏云栖带回宫里,封为储君的夏辞。
可夏辞觊觎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夏云栖的位置,而是夏云栖身旁的那个位置。
他天生是凤凰的命,却不是真龙的命格。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随着夏云栖渐渐的把权利放给了夏辞,夏辞竟然私自拟定了一份旨意,盖上了玉玺,在朝堂之上宣读。
赦免了夏辞的储君之位,因为他的父亲,其实并不是那个荒淫无度的二皇子,而是二皇子的侍卫,只不过是夏辞的娘亲,为了保下孩子,趁着二皇子半醉半醒中,故意献身……
后来验血的时候,夏辞的血型和二皇子的血型恰好一样而已。
自己拆穿了自己,夏云栖觉得夏辞这是疯了。
夏辞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可要是他就这样一直远远地注视着夏云栖的话,夏辞觉得自己会更加疯狂……
为师为长,夏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夏云栖萌生了这样的感情。
夏云栖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撕毁了圣旨,一巴掌打在了夏辞的脸上。
“胡闹!你现在给我面壁思过!再敢说出这种话,就下天牢。”
夏辞垂眸不语,看着夏云栖挥袖而去。
满朝文武都是震惊脸,只有景止还在那咳嗽着,听起来气若悬丝,身形单薄地像是个纸人一样。
整个人瘦削地可怕,生怕他什么时候就这样倒地不起了。
时九给景止喂了五年的慢性毒药,结果却和景止身体的那些毒素达成了巧妙的平衡,到现在还没把景止弄死。
这五年,时迟却一直没有长高了,像是时间永远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般。
现在时九不管事,这个国师的位置就像是虚设的一样,惯来的朝会都不怎么参加了,天天就在燕都里晃悠,听听曲,斗蛐蛐,打个架,比纨绔子弟还纨绔子弟,还带着时迟一起玩……
因而景止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死。
入了秋之后,就是秋祭了,时九也要参加,景止站在她旁边,他们是百官之首,这种场合都是站在最前面。
众目睽睽之下,时九解开了自己披风,恶狠狠地披在了景止的身上,还递了一块暖玉给他。
那是宋皇进贡来的,听说陛下赏给了国师,没想到国师借花献佛,给了景止,果然美人无论到哪都是尤为地受到偏爱。
“国师和丞相果然是吾辈楷模,那情谊深厚的。”
“当年就是国师千军万马把丞相带来的夏国。”
“哎,我还听说,是国师求的陛下,把丞相从天牢里面放出来的。”
时九的耳力极好,眉头隐约跳动,披风和暖玉给景止,那是景止说了,要是不给的话,他待会儿就不读那漫长的祭文,让时九去读。
这还得了?
反正她又不怕冷。
这算是景止记忆里,时九难得对他的好了,虽然这还是被他逼迫的。
这一天秋祭回来了之后,景止就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夏云栖极为悲痛,亲自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用了最好的棺材,把景止埋了。
葬礼那天,时九没参与到送葬的官员队伍里面。
第二天她就告诉了夏云栖,她要回云荒了,时迟也和夏辞告了别,说了以后会来看望他们的。
再后来,夏云栖在街上随便捡了个乞丐小姑娘,捡来的时候,小姑娘一身是伤,被家里的继母打的。
夏云栖把小姑娘带回了皇宫,立为公主。小姑娘性格软乎乎的,又乖又巧,赐名夏玄。
后来夏玄嫁给了宋国宋训的嫡长子,宋子卿,却是个混天小魔王,唯独把夏玄这个小媳妇捧在手心里。
夏宋两国联姻,永交秦晋之好。
而夏辞,也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了夏云栖的凤君。
无人知道的是,葬礼那天,时九其实是去了的,在众人之后,那夜风很冷,迷了她的眼。
她终究如愿以偿,夏云栖成了明君,而景止也死了。
她手指被墓碑的棱角磨出了鲜血,道了句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