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有民军士兵惊慌地来报,梁军深夜袭击民军大营。
黄子仁大惊失色,然而酒醉得利害,连站了几次都摇摇晃晃,头重脚轻。
叶延庆见状,当即也顾不上等待黄子仁了,带人亲兵便赶往大营。黑夜里,整个大营一片惊慌失措,靠近营门口的几处营帐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草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一支梁军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正朝营地深处冲杀,刚从营帐中惊醒,匆忙跑出来的民军士兵,甫一接触,便被冲翻,杀死。
“杀啊!”
梁军气势如虹,黑夜里也不知道冲营的梁军有多少人,一路挥舞着武器,高喊着杀声,不断向民军营地深入冲击。
民军营地深处,刚从沉睡中惊醒的民军士兵如无头苍蝇一般,已被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吓破了胆,脸色惶惶,不辩东南西北。几员民军将领身边聚集了百十号人,正歇斯底里地大喊着集结挥下的军士。
咄!咄!咄!袭营的梁军人未到,一批火箭却先一步射了出来,瞬间点燃了几处营帐,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
乱了!全乱了!民军营地内,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各自谁也顾不上谁,四处逃跑,慌乱之中,互相挤压冲撞,也不知道伤了多少人。
叶延庆到底是在安东中卫带过兵的明军正统将军,面对这种情况,不至于似其他新晋将领一样,惊慌失措,他带人自一处侧门进了营地后部,找到几员正准备带着亲兵跑路的民军将领,大喝一声:“都别慌。集结部队,向我这里靠拢!”
“外面袭营的兵马不多,不要慌张!收拢军队!”
叶延庆又命身边的亲兵跟着他齐声大喊:“叶延庆在此!各营将士速来集结!”
叶延庆这一通呼喊。加上上百名亲兵齐声大喊,声势浩大。早已盖过四周的惊呼尖叫声。周围的民军将士就同突然之间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寻着声浪渐渐朝叶延庆处靠拢。
外围梁军的杀声越来越近,然而叶延庆身边聚集的民军部队也越来越多,渐有近万人之数。叶延庆带着这些人马,调转方向,迎着冲击过来的梁军杀去。
其实负责冲击黄子仁大营的梁军并不多,充其量也就五六千人,领兵的平凉副总兵戴风见阻在前方的民军士兵越来越多。冲击一阵,隐隐有绞着趋势,他见机不对,立马吹军号撤离。
……
汉中城楼上,许梁靠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身下垫了软棉棉的垫子,身上盖了件簿袍,目光幽幽地看着东方天际。
陕西参政洪承畴负手立在许梁身边,也紧张地看着东方。
梁军总管罗百贯端上来一碗药汤,呈到许梁面前。轻声道:“大人,您该喝药了。”
许梁皱起眉头,接过。仰脖子一口气不停歇,将一碗汤药喝得干干净净,又呸的一声吐出口药渣,朝罗百贯道:“告诉那郎中一声,他的药太苦了!苦得本官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罗百贯轻笑着应下,自许梁手中接过碗,道:“大人,书上说了,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药虽然苦,但它效果好啊。喝了这药。大人身上的伤,没几天就能好了。”
许梁哼了一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官身上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即便这是仙药,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别想好利索!”
罗百贯嘿嘿两声,没再接腔,静立一旁。
过了会,罗百贯见许梁和洪参政都看着远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洪大人,许大人,你们这是在看什么?”
洪参政身形不动,许梁歪过头来,问罗百贯道:“罗总管,你看那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罗百贯闻言瞪大珠子,盯着东方黑压压的天际看了半晌,道:“好大,好黑的一片夜……一颗星星都没有。”
许梁无奈地道:“罗总管,看事物不要光看表面,要看深屋,看到本源。”
罗百贯听了,啊了一声,似乎深受启发,沉吟半晌,朝许梁认真地道:“大人,属下看到了。”
“什么?”
“黑,很黑!”罗百贯极其肯定地道。
“……”许梁无语了,手抚额头。
罗百贯见状,受到了打击,瞪眼朝许梁叫道:“那,大人,你又看到了什么?”
许梁探手指着东方天际,幽幽地道:“在那四五十里外的城固县方向,本官透过这黑夜,看到了漫天的杀气!戴风,罗汝才,万文山大杀四方,民军营地血流成河,黄子仁在跳脚骂娘……”
“呃?”罗百贯眼睛都直了,敬畏地看着许梁,吃吃地道:“大人你连这些都能看见?”
“自然是不能了,你个白痴!”许梁笑骂道,“再派侦缉处的探子出去,看看袭击民军大营的进展怎么样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军队归来!”
“哎。”罗百贯反应过来,许梁是在捉弄自己,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捧着药碗,下去布置人手去了。
许梁和罗百贯二人的逗乐,把洪参政也逗笑了。
洪参政笑道:“罗总管算术一流,想不到居然是这么单纯的一个人。”
许梁嘿嘿笑了。
“其实我知道国忠你很紧张突袭的结果。”洪参政道,“你我站在这城楼上瞪着老天直勾勾地看了不下一个时辰,我知道国忠你提出如此大胆的计划,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许梁听了,苦笑着摊手说道:“洪大人,虽然办法是我想出来的,但我这是拿两万梁军的性命去赌啊。民军方面,黄子仁心狠手辣,那个高子林又是个诡计多端之辈,这次夜袭结果如何,我心里也没底。七上八下的。万一突袭失败,两万梁军回不来了,那光靠现在城楼上这五千新兵。咱们真是连逃回平凉的力量都没有啊。兹事体大,我想不担心都不行。”
洪参政笑了。安慰许梁道:“国忠你提出来的计划,连本官和戴将军都大吃一惊,何况是民军方面。本官敢担保,民军绝对不会想到重兵压境之外,咱们还敢尽出梁军兵力,突袭其军营。既便那个高子林诡计多端,他也绝对不会想到的,除非他是诸葛武侯再世!”
许梁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洪参政皱眉说道:“其实咱们今晚所做的一切,尽管能够给黄子仁带来一定的困扰和损伤,但无法伤其根本,一旦此人除掉了赵永远,集合民军所有兵力,必会全力攻打汉中城。咱们的处境还是堪忧啊。”
尽管洪参政说的是事实,但许梁听了还是轻皱了眉头,显然听得不太顺心。
不过想到要面对十几万民军,许梁心底还是没什么底气。
他想了想。叹气道:“真到了那个时候,除了撤回平凉城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洪参政嘴唇抿动。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了。
许梁见洪参政的神态,猜到洪参政心里还是不想放弃汉中府。
许梁长叹一声,解释道:“洪大人,我明白大人一心报国的决心,明白大人对皇上的赤胆忠诚。许某虽然不敢自我标榜成爱国志士,但但凡有一丝胜利的希望,我也决不会放弃到手的汉中城。但是敌人势大,我们再不主动撤走。以区区两三万人与十几万民军对抗,那表明的不是爱国气概。而是纯粹不拿众将士的性命当回事,除了增添毫无意义的伤亡之外。对整个陕西的战局没有任何作用。”
洪参政神色黯然,沉声道,“本官明白。”
许梁听了,想给洪参政些许信心,不至于让他太难过,便轻笑道:“不过,如果那个赵永远见了本官送去的信件之后,能够顾念朱子健的旧情,怒发冲冠之下与整个民军决裂,找黄子仁报仇,那样的话……本官倒不介意帮赵永远一把。”
洪参政神色一动,问道:“国忠你还给赵永远送了信?”
许梁淡然说道:“怎么说我与赵永远也算旧相识,他的主子被人谋害了,我想赵永远应当有知情权。至于后续如何,就得看朱子健在赵永远心目中的主人地位有多重要了。”
洪参政听了,抚掌称赞。
许梁与洪参政又在城楼上等了几个时辰,谈了些军中的事情,待到天明时分,最早一批袭击民军的梁军士兵在梁军先锋罗汝才的带领下进了汉中城。
许梁和洪参政见状,不顾及全身的酸痛,下了城楼,将罗汝才的人马接应入城。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第二拨人马返回,又陆续有第三拨,第四拨的人马顺利回归。
许梁和洪参政眉毛舒张开来,虽然各拨人马都有损伤,但能够顺利回归,便是大功一件。许梁与洪参政此时呵欠连天,各自返回。
此后一整天,许梁都在紧密关注着民军遭遇梁军深夜袭击之后的反应。从青衣卫侦缉处的探子千方百计传回来的消息看,昨夜梁军两万精锐尽出,化成几拨人马,分别袭击了民军各营地,杀伤民军不下三万余人,可谓是给了得意洋洋的黄子仁当头一棒。据说黄子仁气得都快疯了,只是顾及着朱子健的心腹赵永远即将率军赶来城固县与民军大军汇合,要先安定内部,否则便要挥师西进,攻打汉中城了。
而梁军方面,尽管深夜突袭成功,大部分营地都没有丝毫防范,但在军队回城之后,清点人数时,还是发现损失了近四千余人。以四千人换民军三万人,虽然不亏,但许梁还是高兴不起来。
不久又有探子传出消息过来,自汉阴而来的赵永远率两万余兵马赶到城固城外十余里地,便停步不前,扬言要请顺义王朱子健出城迎接,否则绝不进城。
许梁听了,顿时喜出望外,看来赵永远还算个知恩图报的好汉,接到许梁的提醒之后,敢于跳出来向黄子仁叫板。
许梁当即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瓦解民军的大好时机,命平凉副总兵戴风,会同梁军先锋罗汝才,点齐一万人马,出城三十里,虎视城固县城。
又命青衣卫将亲笔书写的合作信件送给赵永远,欲与赵永远合作,共同清剿民军。
梁军精锐昨夜刚突袭敌营回归,正在休整,戴风要再带一万兵马出战,但梁军疲惫,急需休整,想要再派一万人马出战,时间上至少要推迟一天。
时间紧迫,许梁急得命侍候的丫环们推着自己在屋子里团团转。生怕赵永远变卦。
好在赵永远办事比较靠谱,接到许梁送去的信件之后,立马回了封信件,愿意与梁军配合,诛杀黄子仁,以慰顺义王朱子健在天之灵,同时约定第二天上午两方人马财时向黄子仁的营地发起进攻。
许梁暗自松了口气,赵永远愿意给时间准备,那是再好不过。
不久,又有消息报过来:黄子仁杀害了顺义王朱子健,自己取而代之,这种大事怎么可能隐瞒得了,事故很快传到赵永远的耳中,赵永远出离愤怒,指挥军队又击城固县城前进五里,跟离城固县城仅有五里之远,赵永远向黄子仁发下狠话,必杀黄子仁,以替顺义王朱子健报仇雪恨。同时要求民军的军师高子林,闯王高迎祥和其他各路民军将领,共同出手,诛杀黄子仁。否则,将与汉中城的梁军联手,誓灭黄子仁。
许梁看完消息,拍桌子大骂:这赵永远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把梁军也扯进来了。
你们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关我梁军何事?!
黄子仁的反应迅速,即然无法引诱赵永远入城固县城,那便撕破脸皮,准备来硬的了。消息不断传来:
黄子仁率民军所剩的六万多人拔营朝赵永远的营地逼近,与赵永远的军队仅隔两里地!
军师高子林和闯王高迎祥暂没有发现大动静。
民军内部的形势如此紧张,赵永远要面对三倍于自己的兵力,许梁担心赵永远承受不了巨大压力,与洪参政,戴风等将军商议之后,决定给赵永远增加些信心。原定于第二天集结一万兵马的计划提前,命戴风和罗汝才今夜之前便组织起一万五千人马,朝城固方向进发,威慑黄子仁!
黄昏时分,许梁与洪参政再一次双双来到汉中城楼上,目送戴风和罗汝才率一万五千兵马出城。出征的梁军拉成长队,犹如一条黑龙,蜿蜒伸出汉中城外。
许梁看向远方,喃喃轻语道:“小赵同学,你可要坚持住啊,本官这就派人来帮你了!哈哈!”
忽然,两匹快马载着两名骑士逆着梁军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入,看骑士的装扮,正是青衣卫侦缉处的密探无疑。
洪参政朝许梁笑道:“又有消息报过来了!”
许梁笑着点头。
探子飞奔上城楼,立于许梁和洪参政面前,急声说道:“禀二位大人,城固县急报,傍晚时分,民军军师高子林借调解赵,黄二人的冲突的名义进入赵永远军营,暴起发难,一剑斩杀了赵永远!”
“什么?!”许梁大惊而起,随即带动胸前的创伤,痛得呲牙咧嘴。
洪参政也惊呆了,震惊得半晌无语。
城楼里一阵沉默,良久,许梁朝洪参政无奈地叹息道:“洪大人,没得玩了,趁民军还未攻过来,咱们往平凉府撤吧!”随后,许梁愤愤然骂道:“高子林,又是这个挨千刀的高子林!他妈的,总是这混蛋坏我好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