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督这么说,当然是气话。总督府正式下了会议通知,如果最后仅仅是因为陕西巡抚许梁一人缺席,这三边总督的会议便不开了,那往后,杨总督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会议推迟了两个时辰,终于开始了。只不过会议的精神,十几位到场的西北高层,最是很不满意的。
通知上说是商议如何剿匪平乱,而实际上,杨总督只是无精打采地在会上讲了一些虚得不能再虚的官面话,什么西北动乱已久,各位当同心协力,保境安民,为国尽忠之类的勉励话,至于如何布署,如何行动,却是一点内容都没说到。
会议拖拖拉拉的开始,莫如其妙的结束,这便是到场的西北高层对这次规格特高的会议的印象。
十几位西北高层离开固原城时,刚出城门,便看见京营总兵王朴带着一支军队返回固原城,王总兵的脸色很不好看,几位认识的西北官员向他打招呼,王总兵都没有理会,径直进城去见杨总督了。
见到杨总督,东厂厂督余公公等人,王总兵一屁股重重坐进了椅子里,扔下一句话:“许梁这厮跑得太快,没追上!”
王总兵确实没有追上。许梁率领两百名侍卫,一旦回头,便纵马狂奔,一口气奔出三百余里,路经平凉府时都没有做停留,径真返回长安去了。
许梁的意思很简单,在固原城外露个脸,偏就不进去。给余公公,杨鹤等人全部的希望,然后一个华丽转身,转眼间让杨总督等人由希望变成了绝望。很好地体验了一把人生的大起大落。
说许梁没在平凉城停留,到也不够确切,因为许梁还是派人给平凉知府陆一发。游击罗汝才两人带去了一份手令。
长安城这几天很混乱,治安水平一夜之间降到了历史最低点。打砸抢事件时有发生,长安知府齐楚忙得焦头烂额,牢房里已经快住满了人,衙门里连扫地的都派了出去,人是一群一群地往牢里抓,然而效果依旧寥寥。
崇祯四年三月初九,许梁回到长安府。长安知府齐楚,课税司提举罗百贯。代右布政使何准等几人便跑到巡抚衙门来诉苦。
知府衙门牢里犯人暴满,课税司衙门被不明人士砸了,布政使司的仓库夜里也遭到小偷光顾,丢了不少存银。
许梁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几位亲信手下的汇报,嘴角的冷笑越来越重。待几人说完,许梁便看向铁头,问道:“万文山的人马什么时候回长安?”
铁头道:“镇安和山阳的民军已经被打退了,万将军已经班师回城,预计后天便能到长安。”
许梁点点头,然后朝齐楚等人说道:“诸位。长安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是本官始料未及的。本官匆忙从固原赶回来,也是担心长安城出事。眼下城内只有一万守军。万将军的人马尚未返回,你们先各自回衙,耐心等待。”
齐楚等人点点头,有些话不必说透,在座的谁都知道这场突然到来的骚乱背后,肯定有某些人在指使。长安城内守卫不足,巡抚大人想要搞大清算,总也得等到游击将军万文山的人马回来之后再说。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问题,倒是长安知府齐楚为难地说道:“抚台。其他的倒好说,只下官的牢里此刻已经是人满为患。再也关不下了。”
许梁大手一挥,冷笑连连道:“这好办。知府衙门的牢里装不下,巡抚衙门的大牢里可还空得紧。把犯事的人都移交过来,他们敢犯事,本官就关得起。”
齐楚等人听了,都心中一寒,知道巡抚大人这是真动气了,不由为那些犯人先默哀了起来。
将齐楚等人送走,许梁回头便把青衣卫档头铁头叫进了书房,关上房门,沉声喝问道:“那些扇风点火,趁机作乱的人都查清楚了吗?”
铁头摩拳擦掌地道:“少爷放心,我一回来,便把青衣卫和巡抚衙门的人都派了出去。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说说。”
铁头道:“进犯镇安县和山阳县的民军,是神一魁的手下,杜三和杨老柴的人马。兵力也不多,三五千人的样子,攻打镇安和山阳,充其量也就是作作样子,连城门都没攻破,万将军带兵一赶到,他们就跑了。而长安城里的动乱,虽然犯事的人很多很乱,但侦缉处调查得清清楚楚,基本上挑头的是陕西布政使钱永泰,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盐运司,镇守太监府,苑马寺等衙门,甚至一些镇国,辅国将军一类的勋贵世家也有参与。”
许梁听了,脸色铁青,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连声喝道:“好,好,好得很!”
铁头又道:“不过,少爷,比较棘手的问题是:秦王府好像也有参与。”
“秦王?”许梁轻吸口气,秦王是世袭藩王,且封在就在西安府。当代秦王朱存枢许梁也虽然没有见过,但听底下人说过,此人倒也算是个安份守已的藩王。当年韩王世子作乱时,曾求助于秦王,只是秦王没有理会罢了。
钱永泰竟然能够说动秦王跟着打配合,这倒让许梁有些许意外。然而也仅仅是意外罢了,区区一个藩王许梁也没有放在眼里。
“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的动乱?”铁头兴奋的问道,他知道许梁既然回到了长安,便不会对这些兴风作浪的人坐视不理,肯定有后手的。
许梁诡异的一笑,瞧着铁头,说道:“听说过混水摸鱼这句话没有?”
铁头听得更加兴奋,跃跃欲试地问道:“听过,怎么个摸法?”
许梁道:“他们不是要把长安城弄得一团糟吗?那咱们就帮他们一把。他们打砸抢,咱们也跟着一起打砸抢!而且要把声势搞得越大越好。把青衣卫,巡抚衙门,还有驻地梁军都乔装一番,全派出去。给我使劲的打砸抢!最好把整个长安城都给我翻过来!”
“啊?”铁头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梁。“少爷,我没有听错吧?”
许梁眨眨眼睛。问道:“难道我表述得不够清楚?”
铁头嘴角抽搐一番,心疼地说道:“那可是咱们的长安城。砸了怪可惜的……”
许梁哈哈大笑,拍着铁头的肩膀,笑道:“看把你给吓的。咱们的人抢归抢,可也得有针对性的抢。那些中规中矩的小商小贩,平民百姓就算了,他们也没什么家底。让咱们的人,都盯着你说的那些趁机扇风点火,兴风作浪的人家的商铺。库房,宅院,给我狠狠的砸!能抢走的值钱东西一律抢走,抢不走的,就给我通通砸烂了!嗯,要说清楚了,只许砸,不许放火烧房子!长安城里建筑这么密集,一旦烧起来可不好收场!”
铁头总算明白过来,兴奋得整个方脸都通红。点头犹如小鸡啄米,转身一阵风似的出去布置人手去了。
于是崇祯四年的三月初九,陕西巡抚许梁回到长安城之后的那个下午。长安城的动乱迎来了一轮小高峰:几乎长安城里所有的知名的大店面都被突然出现的彪形大汉又砸又抢,几座大型商号的库房也在那天夜里被一群悍匪打晕了守卫,撬开了房门,将里面的值钱东西,全都洗劫一空,听说连堂堂秦王府的名下的产业都遭了殃。
次日一早,告状要知府衙门缉凶的状子堆到知府齐楚的桌上,已经有半人高,而且递状子的人非富即贵。连秦王府都派人递了状子,来了一名管事的。在齐知府面前很是摆了一阵脸色。
齐知府感到形势不对头,连忙跑到巡抚衙门去打探风声。回来之后便闭门谢客,听说是头痛病又犯了,难受得要死。
前去告状的人见知府大人闭门谢客,核计一番便将申冤的对象转移到了陕西巡抚衙门。巡抚衙门的谱儿更高,大门口站了两排兵勇,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告状的人群。
门口青衣卫档头铁头负手冷笑着看着这些人。
“快开门,我们要见巡抚大人!”有人叫道。
铁头斜了这人一眼,见他一副富户管家模样的打份,便不阴不阳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巡抚大人日理万机,岂是想见便能见的?”
那管家挥着手中的状纸叫道:“我乃是镇国将军府上的管家,昨夜有人打晕了守卫,盗走了我家将军仓库里的上万两银子!我要告状!”
铁头心里差点失笑出声,那位镇国将军的府第,是铁头一时手痒,亲自带人去做的。想不到收获颇丰,光银子就抢了不下一万两,此外还有些珍贵药材,玉器之类的东西。
“哦!”铁头长哦一声,淡淡地问道:“管家贵姓哪?”
管家只当门前这人听到镇国将军府的名号,心里头害怕了,脸上不禁有得意之色,抬高了下巴,叫道:“敝人姓刘。”
“原来是刘管家!”铁头说道,然后探出手去,说道:“刘管家手上状纸上写得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先?”
刘管家迟疑了一下,便有旁边的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刘管家,这位便是巡抚衙门的侍卫队长,听说是姓铁,是巡抚许梁的忠心部下。”
刘管家听了,便再次打量眼眼前这名健壮的方脸大汉,将信将疑地将状纸递了过去。
便见这位巡抚衙门的侍卫队长手里捏着刘管家递过去的那份状纸,横着看看,皱起眉头,又竖着看看,摇摇头,再倒过来看看,然后浓眉一瞪,拍回到刘管家手上,气呼呼地叫道:“画的什么玩艺儿!本官看不懂!”
刘管家气得不轻:敢情这位装模作样的,却是个不识字的主。
“这位大人,我这状子是要呈给巡抚许大人的,你既然看不懂,还请去里面通传一声!”刘管家叫道,然后指了指身后十几个拿着状纸的人,说道:“你看好了,我身后这些人,可都是来告状的!”
铁头白眼一翻,伸出一根手指头扣着鼻屎,鼻孔朝天地轻哼一声,道:“刘管家,你看清楚,这里是巡抚衙门!咱们巡抚大人有规定,在他治下的各府县,有冤情要告状,一律到县衙,府衙去告!巡抚大人很忙,没功夫理会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哎,你这人怎能如此说话呢?”便有人不服气了,叫道:“巡抚大人是陕西最大的父母官,在陕西省内有了冤屈,不找他找谁?”
铁头嗤笑道:“要告状,可以去长安县衙,长安府衙!”
那人气呼呼地道:“长安府衙我们去过了。知府齐楚用头疼推拖!我们没法子,才来的巡抚衙门。”
铁头嘿的一声笑,道:“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总之一句话,巡抚衙门不接案子!”
“我们不信!我们要求见巡抚许大人!”刘管家带头走哄叫道。
“对,我们要见巡抚大人!”刘管家一说完,身后的人立马跟着举手叫道,大有不见许梁本人,绝不罢休之势。
铁头冷冷的目光在刘管家头上扫过,沉声喝道:“巡抚衙门重地,尔等敢大声暄哗,以妨碍公务论处!来呀,给我抓起来!”
铁头身后的一众巡抚衙门兵勇听得指令,立马上前抓人。刘管家头一个被摁到了地上,接着又抓了七八个人,其余的人见状,惊叫一声,四散而逃。
“凭什么抓我!”刘管家头被摁到了地上,啃了一嘴泥,瞪着铁头质问道。
铁头冷笑一声,挥手把刘管家等人带进巡抚衙门大牢,给关了起来,呸了一口,暗骂:蠢货,抓的就是你!
告状的人不但没告成状,反倒被抓了起来!消息传出去,很快便有镇国将军府的人来到巡抚衙门,请求见巡抚许梁,要求释放刘管家。
来人在巡抚衙门前等了好一会,才见一名侍卫走出来,冷冷地看着他,扔下一句话:“刘管家冲撞巡抚衙门,关押一个月,以示薄惩!”
镇国将军府的人还想求情,便见那侍卫理都不理会,转身进去了。
待到三月初十晚上,长安城的动乱越演越烈,当天夜里,连盐运司,苑马寺这样的权力衙门都遭了殃。盐运司丢了十几万担盐引和几千两银票,而苑马寺内准备进贡给朝庭的十几匹大宛良马,也被人连夜牵走了!
布政使司衙门后院里,布政使钱永泰对面前来质问的苑马寺卿等人,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本官已经传话让他们停手了呀!是谁这么不听招呼,不长眼睛胡乱下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