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大人是不是经费不足啊,知州大人可以拨点款支持一下嘛”,已经不是生员的生员领了板子纷纷作鸟兽散,大堂里就剩他们三个人了,刘慧明突然开口道,“我看康老夫子为人正直,治学也还算严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才导致如此局面?”
刘慧明对这个学正大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他手下学子水平不怎么样,但更多的原因在于大环境不好,学正大人本人还算是个正人君子,通过刚才的考核就能看出他的人品。虽然他的题出得不难,但阅卷的时候极为认真,哪里语法不当,哪里用典错误,哪里衔接得不好,该避讳的地方没有避讳,他都一一标注出来,让刘慧明颇受感动。
康学正和荆知州都愣住了,荆知州心里那个尴尬啊,自己的银库里都可以藏人了,哪里有银子啊?
康学正没想到刘慧明主动开口,说的还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刘慧明,才问荆知州道,“知州大人,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荆知州连忙介绍,“这是石砫总兵官帐下赞画将军刘先生,字德华,这次侦破土人间谍案的就是刘赞画。”
康学正一拱手,“康某见过刘赞画!”
他不知道刘慧明官阶几品,就没有提自己的官职,只以平辈人见礼。
刘慧明拱手还礼道,“在下刘慧明见过康老夫子,现为石砫总兵官旗下赞画,康老夫子人品高洁,在下佩服!”
“康某不敢当,康某实在惭愧得紧”,康学正谦虚道,“康某为一府学正,治下学子不学无术,真是康某的失职,康某有违圣人之言,愧对君上啊!”
说到最后这老夫子居然眼含泪花,显然是自责到了极致。
刘慧明双手扶住康学正,安慰道,“康老夫子也无需自责,现在世风日下,瞧那一群花花绿绿不男不女的所谓生员,哪还有一点儿莘莘学子的气质?这不怪夫子一人,实在是大环境如此,非一人可以扭转。如今既然知州大人有心整顿学政,我等应该好好辅佐才是啊。”
“是,是!”康学正频频颔首。
刘慧明道,“这样吧,在下军中还有些军资,就拿出一千两来银子来资助学正大人,让学正大人重振夷陵的教育事业,再苦不能苦学生,再穷不能穷教育嘛。”
康学正大喜,兴奋得眼泪又流出来了,对刘慧明重重地行了一礼,“康某感激不尽!康某谢过刘赞画……”
他之前的行礼颇有些敷衍的成分,但这一礼却行得极为庄重,特别是那句“再穷不能穷教育”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刘慧明不得不再次起身还礼,唉,这个时代礼节太多了,实在不厌其烦。
荆知州也很高兴,看来自己这次终于跟对了人,也不由得拍起了刘慧明的马屁。
刘慧明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他的马屁,末了才谦虚地道,“在下刚才不是说了嘛,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康学正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对刘慧明长身一躬,“康某幸得遇见德华小友,请受康某一拜!”
刘慧明无语,只得叒次起身还礼,顺带着把他扶起来,“康老夫子言重了,眼下大明时局艰难,还需要我等共同努力啊!”
这老爷子不到半个小时就弯了好几次腰,不知道他的腰杆上是不是装了弹簧,刘慧明闻言勉励了几句,又看了荆知州一眼,荆知州连忙点头附和,“刘先生说的是!”
康学正走后,荆知州兴奋得都要手舞足蹈了,但一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一州的父母官,可不能失了官体,才换做一声长长的吁气,感叹道,“老夫到任夷陵知州已近两年,今日总算出了一口气,刘先生,请受荆某一拜!”
说完一躬到底行了一个大礼,口里念念有词道,“荆某到夷陵上任以来,屡次受到当地士绅的刁难,生员动不动就冲击衙门要挟下官,荆某却无能无力,上任以来一事无成,今日幸得大人相助,荆某终于可以一展胸中所学矣。”
说完竟然放声大哭起来,“荆某何幸之有,得遇先生!荆某愿众生追随先生左右,请先生接纳!”
说到最后竟然飙出了一口山西话。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气息,荆国光虽然猥琐,但好歹也是读书人,基本的风骨还是有的。他的官职放到后世相当于县级市市高官,再差也是个正处,但他除了管辖夷陵州城以外,还管理着周围五个县,那就和后世的地级市差不多了,正厅级是跑不掉的,而且他还没有市长分权,是真正的一把手。而这个正厅级的一把手竟然被一群土豪逼得差点没命,如今奇迹般地翻了盘,如何能不兴奋得无以言表?
刘慧明面上带着笑容,很从容地受了他的大礼,之后才笑呵呵地把他扶起来,“知州大人何须多礼!”
荆知州急忙打断道,“先生以后呼荆某表字辉瑞即可”
“好,辉瑞,你起来吧,咱们好好说说话”,刘慧明笑道,“辉瑞啊,可知你所在的夷陵州的重要性?”
荆国光沉思了一会儿,小声道,“荆某只知夷陵乃是控扼巴蜀的要道,其他的请先生的明示。”
“辉瑞慧眼如炬啊,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刘慧明拿起毛笔,简单地画了一幅中国地图,“你看看大明现在的局势,北边的建虏已经摆平了草原,对大明的北部边境形成了包围的态势,中原一片糜烂,西北早已民不聊生,唯有江南和四川还可以指望,然而献贼盘踞在黄麻一带,被黄得功刘良佐等人打得节节败退,如今正向西而来。闯贼正在攻打汝宁府,只要扫平了中原,极有可能下湖广,据说献贼和闯贼不和,要是你是献贼,该何去何从?”
刘慧明眨眼间就画出了中国地图,早已让他惊为天人,这是真正的胸怀天下的人物啊。
荆知州盯着地图看了很久,最后才迟疑地问道,“难道献贼想入川?”
刘慧明不置可否,指着地图道,“献贼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南下江西湖南,要么西进四川。如果我是献贼的话,我会选择四川,只要经营好四川,退可以割据一方,进可以逐鹿中原。反过来说,只要我们守住了四川湖广一线,就算整个北方都丢了,朝廷仍然可以偏安一隅。”
刘慧明又把之前的谎言说了一遍,荆国光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眼前这人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啊,他竟然在执行一个如此宏大的计划,自己竟然有幸能参与其中,以后定然前途无量。
见他又要行礼表忠心,刘慧明忙制止了,叮嘱道,“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荆国光茫然地点头应诺,他看了看地图上夷陵的所在,又看了一眼刘慧明,还是把刚才没有机会表白的话说了出来,“荆某知大人心意矣,荆某一定尽力辅佐大人,守好夷陵,不让贼子进入四川。”
说完竟然双膝跪地,先冲北边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又对着刘慧明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正式拜入他的门下了。
刘慧明等他做完所有的程序,才饶有兴致地问道,“辉瑞啊,你准备怎么守?”
荆知州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没有丝毫头绪,只好实话实说道,“下官不懂军事,还请大人教我。”
“人贵有自知之明,辉瑞是个明白人啊”,刘慧明哈哈一笑,然后又严肃地道,“要想守住夷陵,首先要争取民心,不然贼子一来,百姓就会箪食壶浆而迎,咱们还怎么守?”
荆知州连连点头,“是,是!”
刘慧明厉声道,“你看看现在的夷陵城,饥民满地,流民满城,百姓流离失所,大户花天酒地,官府毫无作为,到时候流贼一来,你觉得老百姓会支持朝廷吗?”
荆知州听得大汗淋漓,痛惜道,“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刘慧明摆摆手,“这不能全怪你,你的难处我是知道的。”
荆知州心里感激不尽。
刘慧明又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在夷陵城留下三千兵马辅助你,先把无主的土地分给流民百姓,安置好这些流民,咱们就成功一大半了。然后清理掉城中的大户,把土地从他们手里拿出来重新分给百姓,重新厘定税率,如此夷陵方可得安宁!”
荆知州听得脖子一阵发凉,迟疑道,“老大人,夷陵这些大户个个与朝中大员纠缠不清,咱们动不得啊。”
刘慧明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不要紧,你只要找到他们的罪名,把案子做实,把查抄的财物交给给皇上一半就可以了,说不定陛下还要升你的官呢”,见他脸上又现茫然之色,又补了一句,“陛下现在缺的就是钱啊,更缺能给他搞来钱的人!”
荆知州将信将疑,“如此真的使得?”
刘慧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呢,就算朝廷要追究你,我也可以保你无事。”
荆知州连忙点头道谢,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跟自己的恩主李大人交待。他是李建泰的人,李建泰现在位居吏部侍郎,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们同为山西老乡,平时多有来往,不然他也不会凭一个举人做上一州州牧。
刘慧明才不管他那么多的弯弯绕呢,指了指大堂里破烂的窗户,笑道,“现在你已经得罪了夷陵的大户了,王三省的家被抄了,薛千户脑袋已经搬家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在这一条道上走到底了,任何退缩都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荆知州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只好点头同意了。
刘慧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先把城门和州衙都换成我们的人,至少可以保证城池不失,你的生命安全也有了保证,现在已经是乱世了,咱们要么使用非常手段往上爬,要么回家种地去,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是不可能在这个社会立足的。”
荆知州唯唯诺诺地说,“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
“但愿你真的明白了吧!”刘慧明不置可否,“你赶紧征召民夫修筑城墙吧,万一土兵打来了,夷陵这城墙就像块豆腐一样,怎么能防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