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香一边假哭一边想,“那人说得还真没错,小姐不想死。”
“哇,小姐……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啦”,惠香大哭道,“我不想嫁给那个玩粪球的光棍,呜呜……我只想一辈子服侍小姐,呜呜呜……”
主仆俩放声大哭,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
“惠香,呜呜,我好饿”,方慧儿哭了一阵,胸中郁闷随之一空,道,“我要吃饭,吃完饭再死。”
“啊……你还要死啊”,惠香大惊道,“小姐,你能不能不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方慧儿坚决地道,“不,我是必须死的,要不你也和我一起死吧,我们去阴间再做姐妹。”
惠香连连摆手,“不,不,小姐,我不想死。”
方慧儿突然想起一事,冷然道,“哼,那天你……你……你比我还惨,你怎么就不用死了?”
是啊,那天自己只不过被人碰到了身子,而惠香的衣裙都被扯掉了,脸也被人亲了,为什么她就不需要死啊?
惠香急道,“小姐,奴婢是丫鬟啊,奴婢命贱。”
方慧儿捋了捋刘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疯魔,“哈哈哈,我是小姐,哈哈,我要守妇德,为什么我要守妇德,所以我就要死啊,哈哈……”
“小姐?小姐!”惠香喊了两声,方慧儿不理她,只顾抒发胸中的郁闷,惠香又拉了拉她的手臂,方慧儿顺势倒在榻上,两眼发直,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
惠香大惊失色,小姐不会疯了吧,连忙跑出去叫人。
惠香一边跑一边想到底该怎么办,不料却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惠香姑娘,你着什么急啊?”
惠香抬头一看,连忙把他拉到一边,急道,“五舅父,小姐疯了,该怎么办啊?快想个办法救救小姐吧。”
五舅父姓汪是方夫人的族弟,因为方家生意做得大,他就到这边谋身,暂作管事,因为是舅父,所以才有机会进入内宅。不过这人不太着调,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又喜欢调戏府里的丫鬟,因此在府里的名声也不太好。但老爷却对他青眼有加,一些官面上的事情都让他去打理,他也能办得妥妥当当。
惠香又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才道,“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小姐还是要寻死,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汪管事嘿嘿笑道,“姑娘莫急,老夫还有一招。”
说罢把嘴巴对着惠香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顺便吃吃豆腐。
“真的?”惠香吃了一惊,都忘了耳垂上传来的酥麻。
汪管事道,“姑娘试试就知道了,老夫怎敢骗你?”
惠香突然厉声道,“好啊,好你个姓汪的,你是小姐的舅父,老爷待你也不薄,你居然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我要去告诉老夫人!”
汪管事连忙捂住她的嘴,沉声道,“莫声张,老夫也是为慧儿好,我家主人早就看上小姐了,这才特意托我暗中保护小姐。”
惠香挣脱汪管事,喘了口气道,“哼,你家主人,你什么时候投奔那个刘和尚了?”
汪管事尴尬一笑,没有作答,自己因为赌输了银子要被剁手,要不是刘大人手下人搭救哪还有他的今天,因此当那人找到他时,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就把外侄女卖了。
惠香又道,“哼,那个刘和尚喜欢我们家小姐大大方方地来求亲就是了嘛,干么弄这些神神道道。”
汪管事左右看了看,“刘老爷已经和马指挥使家的千金结了亲,怎么还能上咱们府里求亲?”
“哦……”惠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气愤地道,“所以要给他做小是吗?亏你还是小姐的舅父呢。”
汪管事正色道,“慧儿已经被人糟蹋了,大户人家谁还愿娶她做正妻,能给大人做小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大人前途远大,咱们一商贾之女能给他做小,已经很荣幸了。”
惠香冷冷地哼了一下,没有说话。那个光头佬他见过几回,长得倒是蛮高大,也有些文气,只是说话粗俗,行事又古里古怪了,她怎么没看出来他哪里前途远大了?
汪管事又完善了一下计划,道,“慧儿遭此横祸都怪我那姊姊啊,她才十七岁就要去死,老夫于心不忍啊。被人碰了一下怎么了,又不少块肉,这些人当真可笑,我那姊姊也真是的,就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死,成何体统。慧儿也是,被碰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要是我的话别人要我死我偏不死,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你……”惠香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五舅父居然这么可爱,迟疑道,“五舅父,你,你真这么想?”
“那是当然!”汪管事正色道,“你也要这样劝慧儿,要是不解开这个心结,她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做大做小?”
惠香突然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自己可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汪管事劝道,“你何不想想自己,要是小姐没了,你在何处安身?听说大人虽然女人众多,却对每个女子都极好,你要是能陪嫁过去,以后生个一男半女,也有个依傍,总比嫁给那个玩粪球的老头要强吧。”
惠香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权了,只得求个心里安慰,道,“你可要说话算数,不许骗本姑奶奶。”
汪管事忙指天发誓,“老夫发誓。”
惠香终于放下心来,“你说,我要怎么做?”
汪管事道,“你等会儿去把我供出来,然后如此这般这般……”
方慧儿发了一阵狂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此时正在用饭。
惠香又进来汇报,“小姐,抓住那个不让你死的人了。”
方慧儿急忙道,“是谁?在哪儿?”
惠香道,“小姐,就是五舅父,他刚才偷听我和小姐说话,被我抓了个正着。”
说罢一指外面,方慧儿起身一看,发现汪管事哆哆嗦嗦地立在院外,棉袄被抓的稀烂,脸上还有一道污泥,想必是刚才被摁在地上了。
“五舅父,你……”方慧儿看到汪管事,忍不住问道,“侄女已经决意求死,五舅父为何要阻拦?”
汪管事苦苦求饶道,“慧儿啊,你才十七啊,还有大把的年华啊,怎能去寻死啊?”
方慧儿鼻子一酸,把脸扭到了一边,问惠香,“五舅父是怎么阻止我的?”
惠香道,“据汪管事招供,是他割了小姐上吊的白绫,井口也是他让人封的,奴婢买的药也是他让人换的,这人太可恶了。”
汪管事哀求道,“慧儿,舅父不想让你死啊。”
方慧儿哭了,偌大一个方家就只有这个平时不着调的五舅父真正关心自己。正踌躇间,方夫人又过来了,看到方慧儿仍然活生生地跪在自己的面前,讥笑道,“你不是要寻死吗?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阿姊,你……”汪管事怒从心起,喝道,“慧儿才十七啊……”
方夫人瞪了他一眼,汪管事赶忙闭了嘴。
方夫人搞定了丛弟,又把目标对准了自己的女儿,又开始了念紧箍咒了,“你应该学夏县烈妇柴氏,她和夫君被流寇抓住了,流寇看她生得美就去拉她的手,柴氏就骂他们‘贼污我手’,然后咬掉手上的肉扔掉。流寇又抓住她的胳膊,她又咬掉胳膊上的肉扔掉,流寇看她这么刚烈就放了她。她自忖身子已被玷污不忍苟活于世,于是就大骂流寇,流寇就把她杀了。你看看你,贼子都已经骑在你身上了,你还苟活于世!”
方慧儿伤心欲绝,原本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现在已经彻底绝望了。
方夫人走后,方慧儿颓然坐到床上,吩咐打,“惠香,烧水,我要沐浴。”
不一会儿,两个低等丫鬟搬来一个大木桶,方慧儿脱光衣服缓缓地把身子浸到热水里,眼泪却如豆子一样哗哗地往下落。
惠香给她解开发髻,用肥皂缓缓地洗着头发,主仆二人半晌无言。
方慧儿看着自己完美无瑕的胴体,咯咯地笑道,“我活了小半辈子,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做男子。”
“小姐,你能不能不上吊?”惠香低头道,“上吊死了以后舌头会吐出来,丑死了。”
方慧儿咯咯地笑个不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我都死了,哪还管那么多?”
惠香道,“小姐,我有一种死法,高大上。”
“什么高大上?”方慧儿不解地道。
惠香刚刚跟汪管事学了个新词,马上就现炒现卖了,“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死得高贵,就像屈原投江、李白捉月一样,死得多浪漫啊。”
方慧儿听得怦然心动,是啊,自己反正是一死,选一种浪漫的死法总可以吧,“那你说我应该选哪一种死法?”
惠香想了想道,“要不学屈子吧,咱们跳长江,长江水那么清,又那么大,波涛滚滚,投长江也死得壮烈!”
方慧儿想了想,大笑道,“好,就投江!”
随即又道,“可是,我怎么出去呢?”
惠香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悄悄跑出去。”
方慧儿直摇头,“不行,要是母亲不信我已经死了怎么办,那不就白死了吗?”
惠香道,“那就留书一封。”
方慧儿同意了。
沐浴完毕,天也黑了,惠香帮她穿好衣裳,擦干秀发,道,“奴婢去想办法出府,小姐快写遗言吧。”
方慧儿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惠香忙安慰道,“小姐,你不用怕,奴婢想明白了,奴婢与其嫁给屠老三,还不如跟小姐一起死,如此,奴婢也算是一个忠仆了。”
说罢,也不管方慧儿怎么想,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方慧儿磨好墨,铺好宣纸,开始一笔一划地写遗言,边写边哭,写几个字又划掉重新写,又写了几个字,还是觉得词不达意,只得又涂掉重新再写,如此反反复复,磨蹭了一个时辰才把一封几十个字的遗言写好,可是纸上已经满是泪痕,只得又重新抄了一遍。
方慧儿用镇纸石把纸笺压住,自己伏在旁边痛哭起来,要死了,自己要死了,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一定不做女子了。
惠香走过来安慰道,“小姐,办好了,奴婢陪你走吧。”
方慧儿揉着红肿的眼睛,喃喃地道,“走,上路!”
二人换了一身盛装,又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披风,惠香把两身素衣小心包好,在一个伙计的引导下悄悄地溜出了方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