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明来到内阁值房,陈演三人正埋头在案牍之中,浑然不知潼关巨变。魏藻德见他来了,忙拿出一份奏疏递给他,道,“胜陶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封奏疏该如何票拟。”
刘慧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叫王行俭的人上疏为一个叫郑鄤的庶吉士鸣冤,请求为郑鄤翻案的。
郑鄤一案,在崇祯朝也是大案了,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刘慧明都有所耳闻。
郑鄤字谦止,号峚阳,常州武进县人,和陈沅是老乡。他出身书香门第,老爹郑振先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也是东林书院的老师,他幼时就有神童的名声,长大一点儿就跟随父亲在东林书院里混,很快就博得了神童的美名,他这神童之名可不是吹出来的,他十五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九岁中进士,和文震孟、黄道周是至交好友。
然而他运气不太好,他的母亲早亡,继母吴氏是个暴脾气经常虐待下人,特别是一些美貌的婢女,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经常被无辜迫害致死,老郑受不了常年跑出去当和尚躲清静。郑鄤的因为弹劾魏忠贤罢官之后在家呆了几天,也受不了了就跟老子一样借口自己身子痴肥怕热躲了出去,在林间盖了个小屋居住。
有一天郑鄤看到一本关于王阳明的书,看到里面介绍王阳明如何与继母斗智斗勇的故事,便有样学样地请了个神婆装神弄鬼吓唬继母吴氏。神婆也不负众望,在一通骚操作之后直言吴氏命薄无福,特别是被她迫害致死的婢女已经将她列入黑名单,不日就要来索命了。
或许是吴氏有些心虚,也可能是当时做了个噩梦,总之吴氏被吓住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向神婆求教破解之法,神婆装模作样一番,最后终于说出了破解之法——让儿子打上几鞭。
这当然是郑胖子和神婆串通好了的,老郑估计是玩嗨了,忘了这事个宗法社会,杖母可是个大罪名。也有可能是这死胖子自觉后台硬,世人不敢拿他怎么样,总之他装模作样地推脱了一番之后,最后还是架不住继母的哀求,便用柳条轻轻地在继母身上划拉了几下,在帮继母消除了灾祸的同时自己也爽了一把。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是不知怎地就传开了,渐渐地就传到了仇家的耳朵里。不过,他的仇家并没有立即发难,而是一直在等机会。
后来,郑胖子被崇祯起复到京述职,当时的首辅是温体仁,他是阉党余孽,郑鄤作为东林党人,和他自然不对付了。他一到北京就抨击温体仁,把他说成了秦桧、严嵩之流。
温体仁在东林党执政的时候能升官,在阉党执政的时候不倒台,城府之深古今罕有,郑鄤这种有没根据职责怎么可能打倒他?
政治斗争是很残酷的,不是打倒政敌就是被政敌打倒,倒在温体仁手下的大人物多了去了,郑曼在面前走不了一个回合。
果然,温体仁经过简单的布置,便指使中书舍人许曦到他老家常州各县到集他的其他不法之事。郑鄤这么牛逼的自然是地方一霸,恶行更是不少,因此,老许没花多少精力就找到了一箩筐,最后总结成奸妹、扒灰、杖母、忽悠老子出家四大罪状,条条打在个人品行上。
崇祯得到奏报之后,连审都没审,直接就将他扔到了刑部大牢,而当时的刑部尚书冯英是温体仁的小弟,他的待遇可想而知了。
郑鄤在牢里关了三年,期间很多人为他求过情,然而崇祯在这事上却犯了拧,求情的人越多,他就越觉得他有问题,最后连周皇后都出面说情了,崇祯当场把她骂了一顿,回去就下旨把他凌迟处死了。
郑鄤被割了三千六百刀,内脏被掏出去喂狗,头颅被挂在城头上示众,成了整个大明朝死得最惨的士大夫。
现在温体仁早已死去,温党也随之灰飞烟灭,东林党人里面出了这么一个道德败坏之人自是脸上无光,因此这两年为郑鄤翻案的呼声不绝于耳,直至今日。
内阁三人里面,蒋德璟是东林党人,他当然要为郑鄤翻案了。但是陈演却不同意,他虽然知道此案有冤屈,但是判他凌迟处死是崇祯亲自下的旨意,要是翻案了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而魏藻德刚入阁不久,人微言轻,根本不敢表态,因此,三人就僵在那里了。
蒋德璟虽然资格老,但是陈演才是首辅,而陈演虽然架子大但是架不住东林党势力大,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刘慧明想到败犬男崇祯此时正为潼关失守痛苦万分,而三位大学士还在为这种小事争论不休,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凉。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耽误时间,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俗话说治乱世用重点,虽然郑鄤此案确有冤屈,但是他竟然敢对其母动手,确实死有余辜,因此我的意见是维持原判。”
陈演大喜,赞道,“德公言之有理,此等不孝之徒,虽万死而不足效尤也。”
而一边的蒋德璟却暴跳如雷,大声争辩,道,“那不是鄤之生母……”
刘慧明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咆哮,“继母怎么了?继母就不是母亲了吗?继母就能被继子鞭打了吗?”
蒋德璟又争辩道,“不过是用柳枝轻轻地划了几下,哪里是杖母了?”
陈演道,“就算是用头发丝划一下也不行!”
蒋德璟怒不可遏,“你……”
刘慧明打断道,“三位老大人还有所不知吧,李闯已经攻陷了潼关,孙督师生死不知,陛下急火攻心,差点气死过去了。”
后面的话刘慧明没有说,只是把那份奏疏往旁边一扔,“这件事以后再说,先想想等会儿如何奏对吧。”
三人听了刘慧明的话不由得都呆住了,潼关失守,三边不保,四川危矣,朝廷刚结成的包围圈再次被打破,天子震怒血流五步,不知多少官吏又要大祸临头了。
“胜陶从何得知?”陈演首先反应了过来,问道,“孙督师十万大军真的没了?”
刘慧明点头道,“刚得到的消息,陕西爆发了民乱,华山巨寇过江龙集结周围几个山寨突然杀奔县城,渭南、华阴不战而降,孙督师被两面夹击,秦军遂大溃,孙督师生死不知,闯贼现在应该已经拿下西安了。”
三人对刘慧明的情报能力深信不疑,蒋德璟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陈演一脸的焦急,他倒不是为崇祯担心,他是怕李自成南下四川,把他老家抄了。他是四川井研人,家族世代以制盐为业,在整个四川都是名门望族。前几年李自成和张献忠先后为祸四川,他陈家就遭了不少灾。而现在的李自成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四川要是落于李自成之手,他就成了出身敌国的客卿了,自己在崇祯心中的地位就会受到影响,前途也有可能会断送。
魏藻德虽然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但是刘慧明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站在他的角度,陈演、蒋德璟和刘慧明都会受到这件事的波及,只有他一人可置身事外。到时候陈演和蒋德璟一倒台,他就是内阁首辅了,而且是历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了。
四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对策,最后都同意刘慧明的“趁机收复中原,加强太行山的防务、把李自成隔绝在陕西”的策略,只是对于严防秦岭各关口还没达成统一意见。
刘慧明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四川的问题,现在陈士奇带着秦翼明和马万年等人正与摇黄余孽躲猫猫,官军已经逐渐把土贼压缩在嘉州一带,大有一举肃清四川的趋势。如果李自成此时横叉一杠子,陈士奇不得不分兵防守,他这大半年的努力可就前功尽弃了。
刘慧明只希望李自成能按照历史上的走向那样不入四川而入山西,那样自己就能尽快搞定四川了。但是他又不能为了四川的安危主动在山西挑起事端,万一李自成真的打过来了,他守不住可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思考了很久,刘慧明还是不得不放弃四川,并推翻了之前的策略,“应当加强四川的防御,适当后撤山西的兵力,把李自成的注意力吸引到四川去,免得李自成东征山西,危急京畿。”
蒋德璟大摇其头,“既然要防止李自成威胁京畿,为何不加强山西的防御力量?”
魏藻德也对刘慧明的策略莫名其妙,“难道九边精锐都不抵挡不住闯贼了吗?”
刘慧明心说在原来的历史上李自成东征,本来只想解除山西的威胁,结果一路上势如破竹,各镇官军纷纷归附其帐下,活生生地把他逼到了北京城下,搞得李自成如公鸡屙的屎一样——越到后面越软。
在西安誓师时,李自成还信誓旦旦要解放全人类,打下太原发的檄文就说“君非甚暗”了,比打了一场败仗还要低调。到了北京城下却腆着脸求和——只要崇祯封他为藩王并提供一百万两军费他就去帮朝廷平灭流寇和建虏。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山西和京畿地区的降兵给他带来的麻烦,因为他实在养不活这么多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