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像小渣这样的人太多了,朱国弼后来果然吃亏了。天启四年,东林巨子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一下把老流氓逼到了生死边缘。时年十四岁的朱国弼不知是吃错药了忘记了祖训,还是被老流氓欺负狠了,总之就是没看清形势也跟着上疏天启皇帝请求早日处理老流氓。
事情的结局很意外,老流氓没有被处理,杨涟和东林六君子却入了狱,最后被迫害致死。朱国弼因为是勋贵,老流氓不敢要他的命,就罚了他一年俸禄以示惩戒。圣旨里虽然只写了罚俸一年,但他的俸禄直到天启皇帝挂掉的那天都没有被恢复,一直等到崇祯三年,崇祯才想起这事,敢于他当年不畏强权,仗义执言的精神重新给他发了工资,还让他掌管京营。
少年侯爷虽然被狠狠地上了一课,但崇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误导,让他以为当今皇帝是个圣明天子,他可以做一个诤臣,因此,后面的几年里,他都很深刻地参与政治,时常以诤臣自居。
整个崇祯朝,他都是很活跃的,经常上疏言国事,比如崇祯四年,他刚恢复工资没多久,就上疏弹劾户部尚书郭允厚巴结太监,没有文人的风骨。崇祯当时还是很信任大臣的,对太监也不怎么友好,看完之后虽然没有处理郭允厚,但是却让人把奏疏登在邸报上全国传阅,借此狠狠地臊了他的皮。
朱国弼因此是名声大振,参政议政的热情更高了,做事都是兢兢业业,风风火火的——虽然并未做成一件有意义的事。
时间一晃就到了崇祯十年,圣明的皇帝已经被奸臣温体仁忽悠瘸了,民间都在传他是遭了瘟的皇帝,国将不国了。已经二十八岁的朱国弼深感不安,便上疏弹劾温体仁受贿、卖官,崇祯中毒很深,没有理他。
他不甘心失败,又整理了一些材料继续上疏弹劾温体仁收受了阉党余孽霍维华的贿赂,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但架不住崇祯脑子犯糊涂。他先好言宽慰了一番心理学大师温体仁,便召集朝臣商议处罚朱国弼。
朱国弼从十四岁开始参与朝政,这十几年来虽然没有做出大功绩,但却博了个好名声,朝中也不都是温体仁的人,众人商议来商议去,最终还是决定停发他的工资。
崇祯这一次彻底恼了,把朝臣们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亲自下令夺了他的爵位。
被撸了爵位的朱国弼终于消停了,他终于明白了祖训是有道理的,自此不再过问政治,开始享受生活了,在府里广纳姬妾,混吃等死。
但崇祯却又不肯让他享福,让他出任河运总督,把他打发到了淮安。
朱国弼丢失了祖宗用命挣来的爵位,心中很内疚,一直在想法恢复爵位,最好的时机自然是温体仁倒台的时候。但崇祯却是一个十分爱面子的人,他朱国弼的处分是他亲自下的,现在被打了脸,面子无处安放,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朱国弼深感复爵无望,索性放飞自我,到了淮安之后,他彻底活通透了,在任上仍然混吃等死,没做什么利国利民之事,反倒是因为和寇白门的艳情闹得举国皆知,连崇祯都知道了。
他本以为崇祯会处罚他,不曾想大太监王德化找上门来,让他帮皇帝金屋藏娇,还说办好了有望复爵。
朱国弼骤闻此言,心都凉透了,自己一心为国,换来的却是罚俸夺爵。自己的祖先两代人浴血奋战才得来的爵位,到了他这里,只要帮皇上养个女人就可以重新得到,还有比这更太荒唐的事吗?
刘慧明在朝堂上见过几次朱国弼,虽没怎么说过话,但是相貌还是记得的。
朱国弼也身穿一件黑灰色的直裰,端坐在一张简陋而不失l精致的圆凳上,旁边早就摆上了一桌简单且精致的酒宴。
这些贵族不论走到哪里都要讲究排场的。
朱国弼见到刘慧明忙起身相迎,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道,“哎呀,刘阁老终于来了。”
刘慧明上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汉子,笑道,“侯爷大晚上把我约到这鬼屋一般的地方,不知有何贵干?”
朱国弼把着刘慧明的胳膊,满脸堆笑地把他让到了主座,又亲自给刘慧明斟上一碗茶,才缓缓地开口道,“阁老已危在旦夕,还犹自不知吗?”
刘慧明拱手谢过,笑了笑,道,“知道啊,我有陛下神功护体,有什么可怕的。”
朱国弼怔了一怔,严肃地道,“这一次恐怕陛下也护不住阁老了。”
刘慧明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不会吧,我又没睡他女人,又没造他的反,还帮他搞了那么多钱,就算他护不住我,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朱国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造没反我不知道,但你要说没睡他的女人,你当真以为大伙儿不知道?”
“呃……”刘慧明心中一怔,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了,看来真是大意了,宫里的女人真不是那么好碰的啊。
但他仍然觉得睡两个宫女不是什么大事,继续不以为然地道,“就两个宫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挨几板子罢了。”
朱国弼见他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心说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都要抄家灭族了还这样不以为意,他到底是有底气还是无知?
自己还没说话却听刘慧明又接着说道,“本想自污一下的,看来是玩大了。”
朱国弼佯怒怒道,“阁老想自污,也万不能拿皇室垫背啊!”
刘慧明笑了笑,提醒朱国弼道,“侯爷这次进京时间本来就紧,大晚上的约我相见不会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事吧?”
朱国弼轻轻地点点头,心说你小子还不糊涂,笑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事,本侯见阁老乃是国之栋梁,心生爱才之意,有心帮阁老度过此难关,奈何阁老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刘慧明拱手谢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此多谢侯爷了。不知侯爷有什么条件?”
他才不相信朱国弼有这么好的心呢,这些人生下来就是成了精的,没有好处的事他会做?
刘慧明这么一问,朱国弼顿觉神清气爽,果然提条件了,“不错,是有条件。一来本侯觉得阁老确为大明栋梁之才,有阁老在大明的国祚可再延长百年,我朱家也就跟着再享几代人的福了。二来,本侯在通州的生意也想大人照拂一二。”
当朱国弼说第一点的时候,刘慧明只当他是在放屁,心说你一堂堂侯爷竟然要我一个白身阁老照拂真当我是傻子吗?当他说起通州的事来刘慧明就了然了,他家祖上几代人都把持这通州的运河码头,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日进斗金的产业。但是最近这一段时间赵光拚在京畿一带剿匪,难免波及到了朱家的产业,而老赵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让他受损很大。
他几次想在朝中造人做掉他,但是摄于刘慧明的威名最终还是决定先礼后兵。他是两百年的侯门世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铤而走险。况且他这种以军功封爵的勋贵和那些因为幸进而封爵的勋贵不同,在骨子里还是不希望大明倒下的。
刘慧明正愁找不到打入勋贵圈子的楔子,朱国弼主动讲和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之举,忙答应道,“好说,好说。明天我就给老赵打个招呼,侯爷的产业保准万无一失。”
朱国弼大喜,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好,德公果真是个爽快人。”
他以为刘慧明还要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然而更让他高兴的事还在后面,当他听刘慧明说朝廷即将把军械生产部分外包的时候,他不由得惊呆了,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啊,自己要是能分到一杯羹,再加上自己运河码头的基础,无疑将更有优势。
刘慧明笑了笑,道,“军械生产基地就在通州,侯爷这次要是能抓住机会,可保家族万年常青。”
朱国弼对刘慧明的印象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一听到刘慧明说崇祯还没最终决定的时候不由得又有些泄气了。
不过随即他又鼓起勇气了,并安慰刘慧明道,“阁老不必忧虑,这事于国于民有利,老哥愿助你一臂之力。那些狗东西,一心一意只想损公肥私,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虽然也要保护祖产,但是非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当下二人又协商了一些行动细节,朱国弼对这一块蛋糕更有把握了。
刘慧明这才向他打听自己失手被擒的手下来,朱国弼沉吟半晌才开口,“如此说来,此人应当在国丈手里,待为兄想想办法再给阁老回信。”
刘慧明端起酒杯,道,“如此有劳侯爷了。”
二人共饮一杯,朱国弼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教训刘慧明道,“哎,德华老弟啊,不要一口一个侯爷的,为兄长你九岁,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这人当真是见机行事啊,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刘慧明要是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忙举杯道,“如此,小弟就敬大哥一杯!”
朱国弼大喜,两人连干三杯,才道,“现在为兄知道阁老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大明的了,以前我就不太相信那伙人的话,今日和兄弟当面交流一番才算明白了兄弟的心意。为兄虽然不堪,但大道理还是懂的。”
刘胡明见他又要忧国忧民了,忙制止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大哥早些回去安歇吧。”
朱国弼谈兴正隆,被刘慧明一打搅便觉得自己鲁莽了,忙点头称是,“嗯的,对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事成之后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