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灭情子的加固,道童身边的法阵开始裂开,他们身上的妖气冒了出来,生命正在流逝,他们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跟在灭情子声音,每走一步,他们的皮肤都变得更加白,死人的白。
他们不断地被灭情子暴走的法力波及,又不断站起来,不哭不闹,跟在灭情子身后。
灭情子的妖气控制不住地暴走,开始蔓延肆意流淌,一时间森林里妖气冲天,多种妖气出现,很快就惊动了相关部门。
他们一般不管妖与妖??,但如果妖可能对人造成大面积伤害,他们就会出现。
很远就传来各种声音,模模糊糊影子乱晃犹如鬼魅。
他们来了。
明浑身冷汗直冒,僧衣都湿了被抽走妖力的痛苦不亚于骨肉分离,可他死死咬住牙关不出声,浑身不停抽搐,也不曾一下睁开眼睛。
万年一步一个血脚印慢慢挪回到明的身边,用身体盖在明身上,将自己的妖魂和妖力抽出来一点点滋润着明,“我回来了。”
她一个两百年的妖怪对付一个斩杀了数百妖怪的道士,如今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她必须解决道士,永绝后患,抽取妖力也是兵行险招实属无奈之举。
只是最后没想到战斗会以这种近乎荒唐的形式结束。
妖魂和妖力如星星碎了的荧光点点,浅绿色的很美很冷,落在明身上却是暖的,犹如雨水滋润了干涸的身体和灵魂。
万年抱着明靠在树干上,头抵着头。
生之气从万年的身体里冒腾着,落到明的眼睛里。想要窥探的妖精得到了一丝生之气还在欢呼一瞬间被生之气活活撑爆成一地渣渣。
贪婪致死,死不足惜。
自由选择,自由承担自由选择的后果。
明摸索着抓住万年的手,身体抽搐着,挤出一个微笑,坑坑巴巴:“好……施主……我们回家。”
万年眸子闪了闪,笑得苦涩又微甜。
她哪里有什么家?
她是有家的,可她不想回去,她用一切来逃避回去,穿梭空间就是个非常好的逃避方法。
父母整天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架,总是喜欢抱怨。
母亲只会骂她蠢没用,说村里谁谁谁嫁了个有钱人,抱怨她这么大了还不谈恋爱,说她丑现在不嫁以后更嫁不出去。
父亲总是喜欢迁怒,恨她没出息考不起名牌大学,他被别人下了面子。父亲话特别多,尤其多,争论问题说不过就要暴力威胁或者以身份来压人。
父母安排她的人生,在他们的指导下,她走了很多弯路。
在这个家里似乎有很多人总是关心着她,可他们从来也学不会尊重一下尝试着了解一下她。每个人都在满足自己的表现欲,固执地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不管别人如何。
高中三年,她的心理似乎就慢慢出了问题。第一年填志愿,专科分数,她报了个很铁的专业。父母开始说好,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他们不高兴了,觉得女孩子不该学这个专业。于是,她复读了第一次。
那个时候,她开始对她的父母有些不满,可她更厌弃自己成绩不好。?她失去了自信,她失去了对幸福的感觉,领悟了颓废和无声的抱怨。
第二年,二本,她问父母填什么专业。他们说随便填,他们不懂,让她自己看着填。等到填了,录取了,他们又懂了,开始说那个专业是新兴专业学出来没什么用。于是她复读了。
她开始怀疑父母的选择是否正确,她看到了父母偏爱家里的另一个,她变得不那么容易对人掏心掏肺,变得不那么爱上一个人,她失去了安全感。
复读的最后一年,她整个人似乎抑郁了,几乎都不和人说话,连同班同学的样子都记不住,冷眼地看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可有可无的世界。
没有人懂她,也不会有人懂她,她也就不再期待任何人懂她了。
真的没有希望。什么东西都是父母说了算,他们非常关心她的人生,却总是事后诸葛亮。一句话,他们不满意,他们就不会让她去读书。
那个时候,真的觉得人生没有了期待。
或许上一秒还在教室里看书,下一秒就可能从楼梯上跳下去。也可以在一个地方站一天,不吃不喝。
那个时候,她有一个朋友,那个朋友非常霸道不允许她和别人玩。那个朋友却可以和别人玩。于是,万年就和那个朋友疏远了。她受够了父母对她的控制,那无法摆脱,至少她可以摆脱这个霸道无理的朋友。那个朋友就开始各种针对她,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用桌子挤到她在前面没办法从板凳上站起来。她默默忍受着,看着那个所谓的朋友像个跳梁的小丑,看着那些单纯到愚蠢的人信那个朋友的鬼话。
有一次自习课,那个后排朋友又开始挤兑前一排的她,使劲把桌子往前面推着挤她,她一让再让。就在那个人以为她会一直忍受的时候,她突然强硬地站起来,她的桌子因为她站起来发出巨大的噪音,还差点倒了。
万年回头,直接把那个朋友的桌子一脚踢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吓傻了的朋友被桌子挤着。说了什么?
万年记得她当时说了一句话,只有一句话,那句话是,“不要来惹我,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有个女生,好像是班长立刻说,你们在干嘛?快坐下。
万年看了那个女生一眼,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那个后桌的朋友,默默把桌子书凳子整理好,安静地坐下干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时发呆。
其他同学是什么表情,甚至连她同桌是谁,她都不记得,似乎当时就没有看到一样。
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忍无可忍,愤起……谁也不知道平时的老实人要做什么?
那个时候她就在崩溃的边缘,她已经无聊透顶,她已经毫无希望,她已经是恶龙在渊。如果,那个朋友再多说几句她不喜欢的话。万年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弄死她。
真的,她也不知道她被惹怒了,她会做什么?
她都不了解愤怒之下的自己。
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地狱里,不想更多的人和自己一起遭罪,但是谁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她的死寂,她可能会不介意多拖一个人下地狱。
可那个时候,她的父母没有关心过她,她说不说话跟他们没多大关系。如果她疯魔了,他们或许先想到的是丢脸。
万年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她意外死了,她的父母会不会哭?
不知道,因为万年没有死过。
回家?
家在哪里?
家在那里,不想回去。
她从发现父母偏爱,感觉缺乏爱,到期待被爱,最后慢慢失望。
最后的最后,她不再真正地去期待爱,同时也丧失了爱别人这种能力。于是,大学她偶尔会嚷着脱单,实际上看男生女生差不多一个样。
她恐惧有人爱自己,她害怕不会爱人的自己会辜负那个爱她的人。这对别人来说何其不公呀。
“明?”
“施主……我们回家。”
“明,佛爱的是众生。”
所以,你不能眷恋某一个人。我学不会爱,就定然会辜负你。
可小僧爱的是施主呀。
明垂着的睫毛不安地晃动,或许他能找到一个平衡,在施主和众生之间。众生平等,人类自己渡自己,普度众生又何必拘泥于大法师这一种形式。
他想,他信的佛如此包容,定不会责怪他的。如果要责怪,也请只责怪他。最先试探的人最有罪,他才是主动去爱的那个人。
万年缓缓遮住明期待的眼睛,笑得绚烂夺目,静默无声。
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没有的,我会努力得到,如果费尽全力还是得不到,说不定可以去偷去抢,我都可以拿来给你,但爱太难。
万年又觉得,她不会为爱迷失自己,比如要她为一个人而犯罪。如果犯了罪,万年会觉得她带给对方的更多的是耻辱负担而不是爱情。
所以,她不会为爱情去伤害别人,她也怕自己受伤。
他将来也会成为大法师。
她没有心中的家。
他们都不会有家。
天地广阔,四海为家。
你的家里没有我,我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人越长大,越不能回头看,因为可能会发现,曾经以为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快乐都轻淡的,而那些轻描淡写的悲伤下是难以接受的事实和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万年笑完,松开遮眼睛的手,又恢复了冷情的样子。
痛苦吗?
痛苦,但她不喜欢对别人说。别人只是听个悲哀的故事,而那个悲哀的故事却是她的人生。至少在没有遇到真正愿意倾听她的内心的人之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身体全靠万年的一半妖魂和妖力撑着,如今妖力被万年用作战斗抽回去,他的身体差不多垮了,失去妖力保护的魂魄显得更加脆弱。
明感觉眼睛被一片温暖又有些凉丝丝的气息包裹着,身体里似乎跑进了一丝温热,那些温热拉扯着,温柔而又强势地想要融合在他的身体里,周身经脉寸寸断裂又重生。
这就是后遗症吗?
任他咬紧牙关,万年却掰开他的嘴巴避免他咬到舌头,命令道:“说话!”
她要确保他清醒。以前就有人被输傻了的。最后那个妖精受了处罚还和一个傻子度过糟糕的余生,因为他们是一对恋人,约定一辈子在一起。
“唔~啊!施主!施主!”
痛啊!
痛!
汗水如狂风暴雨来的又暴又躁,湿透了鸦羽般的睫毛,一片黑暗里苦苦煎熬,看不到尽头……
似乎喊那两个字就可以止痛。
“别怕,别怕,我在呢。”
万年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有很多意思的,比如被人需要这件事,很麻烦又似乎让她找到了一点理由,不得不做些什么打破自己常态的理由。
万年拍拍明瘦弱的肩膀,像安抚小孩哭闹的大人,又像摸摸自己家被打架失败的狗,动作并不熟练,却显得有几分温柔体贴。
只要想到施主还在他身边,他就觉得不那么孤独无助!
明知道救命恩人定是抽走了那部分馈赠给他的的东西,所以他要死了吗?
突然,好舍不得。
他还不想死呀。
他都没有记住施主的名字。
他都没有看到施主的样子。
他都还没来得及为赶走她而道歉的。
他还没有成为光,还没有照亮她的路。
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美丽暗淡的眼睛里落下,划过弧线优美的脸颊,路过下巴被一只手接住。
无声无息的哭泣似乎更能打动人柔软的心脏。
剧痛抽干了明所有的力气,抽搐也变成了颤抖,身子胡乱倒过去。
万年停止了传输,明的脑袋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再多,明就承受不住了。
得慢慢来。
是她急了。
这么近的肢体接触,让万年浑身一僵,伸手想要推开,却又感觉到了明对她的依赖。
大概,这就是一种本能。
明的身体里有她的妖魂和妖力,自然对她亲近。
她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万年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