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有的人都怕他!
还有一种本能在驱使着她,靠近他……
万年冲上去,抱住黑衣人的大腿不松,眼神柔弱无助害怕,控诉着嬷嬷他们的邪恶,嘴巴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涟涟,汗流浃背。
她恨死了自己没法说话。
说话呀!
说话!
“唰!”
大概烦了,剑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顶出一截。
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
万年吓得牙齿发抖,舌头更加捋不直,干脆闭眼,睫毛脆弱的像将死的蝴蝶,掏出胸口的破碗摆在地上。
只能祈求对方把自己当做乞丐。
万年赌了一把,假如输了,一条命。
他刚刚没有立刻杀她,就代表有机会。
可是,我无法说话。
我恨。
我恨我自己呀。
还没报仇,就成了哑巴。
急火攻心、一道鲜血从嘴边流出来。
“咔!”
剑归鞘。
她下巴被手强硬地捏住,颤抖着睁开眼睛,两行清泪落下,梨花带雨并不,像极了两道泥石流。
那人皱眉看着她,惜字如金:“放。”
万年看着这双冷漠的眼睛,心莫名地疼痛,冒出对方两倍字量:“爹爹。”
那声喊的是凄苦万分,夹杂着重逢的喜悦,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一时间大家看少年的眼神都不对了。
万年再试图发声就发现自己又无法说话了,只剩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孤苦无依。
那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冰凉中带着温柔往下……
他想掐死她!
万年瞳孔一缩,泪停,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鬼使神差地摸出一颗糖眼巴巴递给弯下身的冷峻少年。
讨好的意思很明显。
只要他松开脖子上的左手拿糖,万年就决定立刻滚开。
异类不被常人接受,也不被同类接受。
这就是悲哀……
他们会一直孤单,想要不孤单,却又变态地享用孤单。
少年看着肥滚滚的糖果躺在小小的掌心,迟疑开口,声音清寒幽涩,显然不常说话:“你今年几岁?”
万年比了个六。
少年笑了笑,笑得很浅,如风吹过水面,有梨花落下,那笑如墨入清池一瞬间就消失了,“十三。”
那你七岁就有了我!
万年理不直气也壮。
耳边全是风声,脚冷麻了,头发吹成鸡窝,万年把脸使劲埋到少年的衣服里,小手紧紧环着对方的精壮的瘦腰。
她可不想摔下去。
落地,少年打开衣服把怀里站着的人放出来。
两人就此别过。
假的。
少年走了,突发奇想回头看万年还在那里。回来,给了万年一些钱,万年收了。
少年走了,回头看万年还在那里。回来,给了万年一些钱,万年没收。
少年走了,头也不回,一言不发。
后来,万年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后悔给了她钱。
因为万年一直跟在少年后面,像张粘人的狗皮膏药,保持的距离恰好不远不近,让你无法忽视她,要弄死她又还得再走几步。
少年走,她就走,饿了就吃两口用少年钱买来的冷馒头。
少年跑,她就追,渴了就喝用少年钱买来的水囊里的水。
少年睡,她就守,困了就用少年钱买来的针戳一下自己。
无论白天黑夜,雨露风雪,她都会到少年面前刷个脸。
她就那样看着你不咸不淡,等你一回头,她就会对着你笑,眉眼弯弯如晓花静水。
似乎等你很久,但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从来都不会责备。
你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她。
少年在溪边缓缓擦拭长剑,动作一顿,剑面里小女生闭着眼睛,又快速睁开看看他。
他从未看到过她睡觉,她似乎在通过这样短暂的闭眼得到休息,脆弱的似乎一戳就会散落成一堆透彻的冰晶。
但她的眼睛里有仇恨,她抓住他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可他顶多算个火药引线……
干他们这行的人朝不保夕,都是刀口舔血,好比移动的杀人机器,没有杀戮就不得安生。他们为无尽的杀戮而生,也将死在别人的剑下。这是规律,亦是不可更改的宿命。
马革裹尸是士兵的宿命,战死修罗场是他们杀手的荣耀,生来卑微,死也无声,死在旗鼓相当的对手手上是一种另类的骄傲。
谁又会陪谁有多远?
不如不曾得到,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失去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一次。
“呼哧!呼哧!”
万年抓了抓发痒的喉咙,不断咳嗽,手扶着墙,眼睛一黑一黑的聚不了焦,手脚也绵软无力,头重脚轻。
她需要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一下。
已经快半个月了,她不眠不休地跟着他。
谁知道那少年说走就走,还用的是轻功。
她追了几条街,还是没追上,停下来喘息,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阵犬吠声,身体抖了抖,有些后怕。
于是,她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一个少年被一群狗撵得墙上地上到处翻飞,像一只亡命天涯的黑蝴蝶。
怕的连轻功都忘了用。
万年摸摸后颈,低眉浅笑。
你跑呀!
不是挺能耐的嘛?
她还是躲吧,乞丐窝回不得,赶紧找下家吧。
但……
不救说不过去,尤其是他似乎看到她了。
万年顺手操起一截竹子尖尖,竹子顶端还有竹枝竹叶,拖着竹竿像个英雄一样朝狗群冲过去。
“唰唰唰!”
竹叶竹枝在地上摩擦出巨大繁杂的声音,小小的人儿一脸刚毅,背后扑腾出团团灰尘。
狗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疯子拖着竹子不要命冲了过来,吓癫了,赶紧跑的跑,叫的叫。
还有几个负隅顽抗的!
万年力气不够,没办法帅气地抡个圈把狗打飞,于是……
阵阵灰尘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
万年还在拖着竹子拼命地转圈圈,到处都是灰尘,根本不敢停下来。
命运就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颈皮。呼吸瞬间就更不畅快了。
“可以了。”
狗终于跑完了。
万年睁开清明的眼睛,看到少年平日里冰寒的眼睛微微发红,似乎有流泪的倾向。
嘿嘿,被感动哭了吧?
少年提溜着万年几个起落就跳到围墙上,远离飞尘,呼吸新鲜空气。
万年眯着眼睛,流泪,小手使劲揉着眼睛,没注意到手上有灰,越揉越难受。
唔……沙子飞到眼睛里去了。
一只手制止了她错误的动作。万年勉强睁着眼睛顺着手臂往上看,心越来越抖。
少年不止衣服上,连头发上都在掉灰灰,浅粉色的唇紧抿,深邃薄情的眼眸泛着红晕……
她不会被咔嚓掉吧!
脸已经被揉成个大花猫了,面黄肌瘦,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显得格外的有神,此刻噙着眼泪柔弱懵懂无知,讨好又惊恐地看着你像一只无害的可怜猫咪。
黑衣少年低头见小小的掌心躺着一颗糖,眼神晦暗不明,沉默片刻,把人拎下去就走了。
万年懵逼……
赶紧跟上。
他?
糖?
晚上,月色朦胧,少年躺在床上,听到窗户外清浅的呼吸声,转动着手里的糖,顺手把糖扔了出去。
半夜果然下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层寒,这种寒是悠悠的,像诗意一样一层一层侵袭进身体骨髓,也像腌制食物,萧瑟悲凉比不得冬天的雨冷的霸道猛烈,让人冷到头发丝都发抖。
少年醒来,听着窗外大雨如注,略微沉重呼吸声夹杂在雨声中,像一条时隐时现的溪流。
第二天,雨停了,山空气清,鸟雀嬉戏,屋檐断断续续滴着水珠。
窗户下有几个脚印,被雨水冲刷的很浅,却依稀看得出来是离开的脚印,那些脚印到雨中就消失了……
没有回来,亦或许是不能回来。
窗户边上放着几颗糖,看得出来尽管被放的很好,却依旧被雨淋湿了,融淌成一滩粘稠,旁边还放着几朵野花花,水洼像极了静默的眼泪……
零落凋敝花无色,融糖化水泪有痕。昨夜星辰昨夜痴,今夜秋风今夜起。
一刹那的温暖和失落,拿着剑的手指微微发白,转而他戴上斗篷,黑色的斗篷蓬蓬扬扬,策马奔前尘。
马蹄去如飞,泥水绽开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花,阴雨霏霏,落花斜飞穿过无声凄清的岁月。
“吁。”
高高的马蹄落在溅起冰冷的沙。骏马打着响鼻,马毛汗气蒸腾,斗篷下俊逸深邃的脸诧异。
干枯发黄的头发像杂草浸泡在泥水里,破烂不堪的衣服变得黄黄绿绿远看像腐朽的树木,落红浮沉在泥汤中……
脸朝下埋进烂泥里,美丽的脖颈露出半朵妖娆魅惑的罂粟花,一只小手握着一朵花,另一只小手也不知道紧握着什么东西,似乎死都不愿意松开手。
马踏着蹄子,寒冷的泥水飞落到那具小小的身躯上,也不见那人动弹一下,伤痕累累的小脚被雨水泡地发白……
昨天还活着撵狗,在风雨中一站就是一夜……
那花被啃了个缺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美丽、脆弱和娇嫩,无端凄凉地很……
马蹄绕过障碍,继续往前走,无情的风吹开斗篷一角露出丝丝缕缕的墨发,一双阴冷薄情的双眼里一片荒凉……
背后的人猛咳出几口泥沙,忆起马蹄声,失望地垂眸,爬起又跌倒,爬不起来……
天空晶雨落,秋风入骨寒。
万年侧脸,连泪都落不下,只剩下嘲讽的笑,迷迷糊糊勉强睁开沉重眼睛,难得露出脆弱的表情,笑得悲凉如花快要凋零,死撑着站起来张开右手,气若游丝。
右手是一把铜钱和一颗白色的糖。
还你。
我都不要了。
花从左手指尖滑落跌进一片水泞中,荡起一点波纹。
那人动作一顿,一把把挣扎着要落地的小人裹的严严实实,横在马上……
她的目的既然不在钱,那到底又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