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不仅喝下了那杯酒,一旁的路铭心这时也盯着他神情,像是颇为紧张地开口道:“师尊,这酒不好吗?”
顾清岚轻咳了声点头,将玉杯交还给她,示意她重新抵还给那内侍,还微弯了腰行礼:“谢太后千岁赐酒。”
路铭心看他神色,还颇为不满一样扫了眼太后,似乎在怪她大老远跑过来送这么一杯并不好喝的酒给顾清岚。
太后又气又急到了极处,反倒觉得今日自己也算开了眼,反正她还从没见过喝毒酒喝得如此干脆利索,甚至还隐隐有些不满酒送少了兼之滋味不好的。
她脸上一时挂不住不知该如何是好,隔了片刻才又能重新冷笑起来,勉强撑住场面道:“好,不愧是智谋无双的顾爱卿,知道哀家并不能真的将你怎样。不过顾爱卿的亲事,哀家今次却定要做主。”
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横了眼路铭心:“哀家的爱女,也断没有同谁平起平坐的道理。”
太后话中的意思,显然是路铭心也可以嫁给顾清岚,但却必须要做妾。
只不过路铭心自小上山修仙,也一心修炼,不喜欢理凡间那些琐事,在她心中,成亲事小,双修事大,反正顾清岚不会离开云泽山,她也断不可能离开师门,那他们二人就不必成亲,继续双修即可了。
是以她完全没在意太后究竟想说什么,反倒专心望着顾清岚的脸色,旁若无人地又道:“师尊莫不是想要饮酒?要不要我去寻些佳酿来给师尊?”
顾清岚本不是会失礼数的人,但今日太后过来又是赐婚又是纳妾地说了许多啰嗦之言,他听着实在不怎么耐烦,也懒得理会,就对路铭心又微微笑了笑:“师兄不许我贪杯,你最好莫让他知道。”
他会如此干脆利索地喝了那杯酒,当然是因他料到太后不敢真的赐死自己,懒得听她再呶呶不休下去。
那杯所谓的毒酒,他一眼看到,也知道不过就是普通的酒液中加了些蔬菜汁液,不过这么一来,他腹中的酒虫也给勾了出来。
修士脱离五谷轮回,口腹之欲上也就没什么可以满足,凡人食物他们吃得很少,是因凡人的食物对经脉肺腑洁净的修士来说已是一种负担,偶尔伴着酒茶吃上一些,也不过是增点乐趣。
这世上仍能被修士享用无碍的,也就只有好茶和美酒,这两样顾清岚也没能免俗地不爱。
他自从到了这个大千世界后,一直因心魔身体虚弱,好茶还可饮些,酒却被李靳交待下来禁了。
不过说起来李靳也足够了解他,知道顾真人看起来仙风道骨,年少时却经常贪杯至大醉,若不看着他一些,只怕他无聊时就会犯了酒瘾。
他们在这里说着,太后却已气得瞠目结舌,偏偏这二人都是平乱功臣,有官爵加身,又不是宫中奴仆。
就如顾清岚那有恃无恐的态度一般,她还真不能小题大做,以他二人举止不尊将他们押下去问罪,那传言出去,她岂不是要显得极其无事生非兼小肚鸡肠?
她到此时已深自后悔,只觉今日自己过来乃是自取其辱,好在多年宫闱之中,叫她练出不动声色的本事,当下又突然满脸和蔼地笑了一笑道:“既然顾爱卿已经倦了,哀家就回宫去了。”
说完也不等顾清岚跟路铭心恭送自己,就带着一帮宫女内侍,霎时间走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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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了这等闲气,回宫后自然勒令身旁的宫女内侍不得将今日之时说一个字出去,又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并等到了晚上,再跑去李靳寝宫中告状。
结果李靳听说她带了一杯加了蔬菜汁液的酒去吓唬顾清岚,竟立时瞪大了眼睛道:“母后!我好不容易才命人看住他不让他饮酒,你怎可特地去勾他馋虫?路铭心那死丫头对他言听计从,他若犯了酒瘾,那死丫头定然会给他寻美酒过来,他若贪杯喝醉了怎么办?”
仿佛在他眼中,什么幼妹婚事,什么挟制权臣,都还不如顾清岚是否喝醉来得重要。
太后又碰了一鼻子灰,气得要跺脚:“是缨儿自己爱慕顾清岚!他们二人成婚,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说的缨儿就是安成公主的闺名,她也是被这些人气得团团转,将待字闺中的公主已对外臣芳心暗许这种事,都拿了出来说。
李靳听完却仍是一脸讶异,仿佛在奇怪她为何要这么说:“恋慕清岚的少女又不止缨儿一人,难道要清岚个个都娶了?”
先前他在元齐大陆跟顾清岚一起在山下历练,开始时顾清岚还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才是不仅俊秀清隽,还有几分温润青涩,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不管是凡人还是凡修的人家,凑上来问他是否愿意还俗结亲或是入赘。
直到后来顾清岚长成了二十多岁的成年相貌,神色又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冰霜之气,追着他求亲的人这才少了些。
其实顾清岚十六岁结成金丹,按照修士结丹后相貌变化就可极为缓慢看,若他想要维持十六七岁的样子,也仍然可以。
不过顾清岚显然不喜欢自己是少年容貌,直到结丹后几年才把自己的相貌固定了起来。
眼看太后气得瞠目结舌,他就随便安抚了句:“母后,那二人之间任谁也插不进去的,你就别乱费心思了。”
太后还要开口,他又说了句:“缨儿的心思在清岚身上无事,隔天我替她寻个玩伴,定叫她忘了清岚。”
事已至此,他态度坚决,太后也只能悻悻离开,寻思着顾清岚看起来病弱可欺,谁料却如此难缠,她往后还是不要轻易去招惹他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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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靳料得也没错,太后前脚刚带人走了,路铭心就颠颠去御膳房寻好酒孝敬她师尊了。
她还力气大,一口气搬了两大坛回去,顾清岚被强行戒酒多日,如今突然被解禁,自然也没客气。
等李靳应付完太后匆忙赶过去时,就看到那人以手撑着头,仍斜依在榻上慢慢给自己斟酒。
他上前一把将酒壶从那人手中夺下来,气得望着跪坐在旁边的路铭心道:“你怎么也不看着你师尊一点,就叫他喝了这么多?”
路铭心其实并未见顾清岚喝醉过,也不知道他酒量究竟如何。
她眼看着自己师尊喝了半天,也还是仍然一杯杯给自己斟酒,除却眼眸中多了些水汽之外,不仅脸色如常,连手都没有抖上一抖,就觉得他必定还是没醉的。
此时看李靳这么气急,她也忙说:“师尊喝得太多了?我也觉得师尊喝了一坛还多……似乎是有些吓人。”
李靳听她说顾清岚已喝完了一整坛酒还多,气得几乎要笑,对她说:“你现在唤你师尊一声试试。”
路铭心听了,忙凑近了床榻,小心望着顾清岚轻唤了声:“师尊?”
顾清岚仍是撑着头斜卧,却未答话,抬眸望着她的双目,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路铭心方才就觉得他眼中的水汽似乎也太多了些,如今被他这么看着微笑,更是觉得通体如同被电击过了一般,从头顶酥到脚底,差点就身子一软跪倒下来,忙又强自精神了起来,继续小心地问:“师尊没有喝醉吧?答我一声?”
顾清岚却还是未答,只是合眸若有若无地轻叹了声,又对她勾唇笑了一笑,干脆松了手身子往后一软倒了下去。
路铭心吓得忙去抱他,又有些失措地去看李靳:“李师伯……我师尊这是怎么了?”
李靳“呵呵”冷笑:“喝得大舌头了,不肯开口说话了呗。”
路铭心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答案,“呃”了声后却又好奇了起来:“不知道师尊大着舌头说话,是什么样子?”
李靳看顾清岚已喝成了这幅样子,顿时想起来当年替他善后的那些事,忙头疼无比将他还未喝完的半坛连带酒具都收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你好好看着他吧,没有一两日是醒不了的!”
说完他竟是连一刻都不想多留般就飞快走了,路铭心看他那副如避虎狼的样子,好奇心顿时更盛了不少,凑到榻上又轻声唤了唤顾清岚:“师尊?”
顾清岚一连被她唤了几声,也知自己需得回她一句了,就又极轻地叹了叹,低应道:“心儿。”
路铭心听到他声音,就瞪大了眼睛浑身一僵,暗骂李靳没说清楚,这若就是顾清岚的大舌头,那也太过可怕了一些……
顾清岚一面说,一面还抬起手指按了按自己额头,看起来还似清醒无比的样子,开了口低声道:“李师兄也太过大惊小怪了一些……我分明未醉,不过多喝了几杯……”
路铭心硬着头皮好险才撑住了没瘫软下去,心里也终于明白为何李靳逃得如此之快了……这哪里是大舌头,这分明是柔声百转,情意绵绵。
他声音本就清雅之极,如今更像是从温水中浸泡过一般,带着扑面而来的氤氲水汽,每一个字,都如同能滴得下水来。
若说这世间有可溺杀人之声,可能也就是如此,莫说是她,就算是他的什么仇人,当此之时,被他软软地这么唤上一声,只怕也要就地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