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安郡主又来了。
她这次拜访的对象是静夜师太。虽然说,苏锦音正好在旁边。
兰安郡主让侍女将两个高高的竹筐放到桌上。
她与静夜师太道:“师太,这些古谱孤本虽是本郡主精心搜集所得,但其中有不少缺页。本郡主技艺有限,拿着也不能复原全本,就全赠予师太。还望师太莫要嫌弃。”
兰安郡主这次的坦诚远甚往昔。
苏锦音闻言忍不住看了这位心事难猜的郡主一眼。
静夜师太正出言婉拒:“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之物,贫尼受之有愧,还请施主收回。”
兰安郡主当即就怒了,她愤然起身道:“这等残谱,爱琴之人或会视若珍宝。但常人看来,无非就是一堆没用的废纸罢了。静夜师太既然看不上眼,那就全扔掉罢。”
“本郡主也是闲得如此,以为某些天赋出众的人,会很需要此物呢。”兰安郡主意有所指地看了苏锦音一眼后,竟毫不犹豫地领着侍女们就走了。
她那两筐曲谱全留在了桌上。
苏锦音和静夜师太对视了一眼,对这位郡主的做法各有思虑。
静夜师太率先开口:“孔子学琴,百遍亦不以为明了。古谱难得,若能反复推敲必有益处。”
苏锦音就起身去拿琴谱看。她对兰安郡主的突然送礼,自然是存了八分提防。但爱琴之人,很难漠视这么多的孤本古谱。
翻了一本,又看第二本。将这些曲谱基本翻阅一遍后,苏锦音总结道:“无一完全。”
“那就弃了吧。”静夜师太变卦飞快。
这次是苏锦音先笑了起来。她拿了一本坐到琴边,与静夜师太道:“师父,我可以补全部分。”
静夜师太皱眉答道:“这是激将法。因为知道很难有人面对如此难得的孤本而不心动,故而激你来尝试。一本复一本,这两沓曲谱,足够耗尽你在庵子里的全部时间。”
“她这是激你,也是激我。大抵以为我千挑万选择了个徒弟,定希望徒儿天纵奇才,无所不能。”静夜师太站起身,去拿苏锦音手中的曲谱,她安慰苏锦音道,“为师没有此心。你与我学的乃是医道,不是琴道。再者,即便这些都是医书,我也不会要你去补全。稚儿学步,未行先跑。伤身又伤心,远不必如此。”
苏锦音望向静夜师太的目光难掩感动。她发现自己这位师父总能给她意外。方外之人,竟能如此看懂人心算计。
更让她心有涟漪的是,这种来自长辈的关怀,前世和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大概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师父,我真能补全。因为我过去无意见过此谱。”苏锦音说的无意,当然是指前世在秦子言后宅的时候。
静夜师太却甚是心疼,制止道:“在为师面前不必装。”
苏锦音知道自家师父这是不相信了,她轻笑一声,低头抚琴。
悠扬流畅的琴声在房中响起,静夜师太低头看向手中的琴谱,渐渐正了神『色』。
前面完全一致,后面却因为缺页无法确认。但细听下来,并无不畅。
“是你自己补的?”静夜师太讶然道。
苏锦音点头诚实答道:“过去见过这个残缺的孤本,所以琢磨过很长一段时间。师父以为,如此补可有不对?”
“其实曲谱没有对错,只有情意偏差。”静夜师太坐到苏锦音的对面,按照自己的所解抚起了琴。
她二人原就在面对面练琴,不过兰安郡主中间打了个岔罢了。
如今有了新的曲谱,两人反而在其中探出了新的音道。
“师父,你曾说过用角、徵、宫、商、羽对应肝、心、肺、脾、肾,若能易调,是否同一曲可兼几症?”苏锦音问道。
静夜师太点头答道:“诚然如此。”
这等变故,兰安郡主自是现在不知的。不过,她既然有此举,必有后招。但这后招,因为一件事情,耽误了很久。
苏锦音被提前接回了京中户部尚书府。
府内,气氛低沉,主家面『色』阴霾,怒气已到极限。
郑氏眼风从一院跪着的丫鬟仆『妇』身上扫过去,最后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她咬牙切齿问道:“这些信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丫鬟忙磕头答道:“表少爷在府的时候,奴婢就曾见到过。但那时候表少爷不许奴婢靠近,故而奴婢不知道内容。今日奴婢收拾表少爷留下的书箱,竟又意外看到了这些信。奴婢不敢隐瞒,立刻就禀了良辰姐姐。”
丫鬟求助地看向郑氏身后的一等丫鬟良辰。
良辰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反倒是另一个一等丫鬟美景,拿出来一封信奉到郑氏面前:“夫人,这是今早到的,奴婢本想等夫人得闲了再呈给您,如今看来,夫人或许要抽时间看看。”
郑氏扫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阴霾得不行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比怒还要渗人。
她语气凉凉地催促道:“大小姐人呢?怎么还没到?”
苏锦音正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郑氏目光落在苏锦音身上,她拿过良辰手中的托盘就冲着苏锦音直直砸了过去。
这种迎接,苏锦音习以为常。她驻足停步,准备任由郑氏发泄了这一次。
捧月却是扑了过来。
苏锦音不愿意捧月受伤,就拉着自己丫鬟躲了一步。
她知道,这一躲,郑氏定然要被激怒。
但捧月,苏锦音是绝不愿意伤到的。
郑氏果如热油浇心,一腔火气无从排解。
她冷哼一声,冲到苏锦音的面前,扬手就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苏锦音耳朵都有一瞬间的失聪,她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前世死前的最后一夜。苏芙瑟也是那般扇她的耳光。力气不重,却足够让她痛彻心扉。
秦子言。苏芙瑟。
恨意在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溢出来,这种难以遮掩的戾气让郑氏都不禁被慑住了。
回神之后,郑氏就绝对不能容忍苏锦音的这种反抗,哪怕只是眼神上的。她阴沉着一张脸迅速跑进自己的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捧月拼命挡在苏锦音的面前,美景忙抱住郑氏的腰,大喊道:“夫人息怒,夫人您息怒!”
良辰也忙去夺郑氏手中的剪刀。有几个机灵些的丫鬟则连忙跑出了院子,想是报信去了。
郑氏竟是拿了把剪刀出来。她想要自己的命。
苏锦音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缘尽,不过就是这样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