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音的话,很快被传回了李萧然的耳中。
旁听的,还有李夫人。
李夫人担心儿子,在李萧然入厅之后,就立刻让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都出去了。
如今听到苏锦音这番话,她心中不禁起了个念头。
只要在家中,这些丫头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到长子。不如……
她暗自下了决心,对长子就道:“衡儿,苏姑娘既然都这样说了,你就先把其余事情都放到一边。你要努力熬过这十二个时辰。”
“要不,让人陪着你去打猎?”李夫人提议道。她此刻是完全相信苏锦音在替李萧然治病了。倒不是因为这番回话有多么诚恳,而是因为在副将出去的这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李萧然拳头握得很紧,却是忍住了发怒。
否则,按照二丫头那磨磨蹭蹭的样子,哪里能真这样安然无事。
李夫人想到李二姑娘出去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心里突然起了一个警醒。
莫非,这二丫头是有意为之?
“母亲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多了。”李萧然也瞧出了他母亲的三分去意,就答道。
李夫人对庶女并不算严苛。但她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在自己眼皮底下算计自己和自己儿子的事情出现。她见李萧然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喝茶,手上的青筋也平了下去,就点头道:“那衡儿你有事就立刻遣人来寻母亲。”
“母亲你去吧。我若真撑不住,自己也知道策马去户部尚书府。”李萧然再次催促道。
他都这般说了,李夫人就放心走了出去。
而待李夫人一走,李萧然就问面前的副将道:“她还说了什么?”
副将绞尽脑汁回忆,确定自己没有漏掉一个字。他如实否认:“没有了。所有的话,末将都已经转述给将军了。”
“那她怎么瞧你的?”李萧然又问道。
副将满目惊讶地看向李萧然,他讶然之后又有惧意,单膝跪地答道:“苏姑娘对末将并未多看一眼。她与末将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绝未有半刻停留。”
将军不会误会苏姑娘对自己有意思了吧。副将惊恐得额头都流下了汗水。
可没有想到的是,厅内突然响起的是李萧然的笑声。
李萧然素来不苟言笑,就算偶有笑意,那也多是渗人的冷笑。可此刻的笑却爽朗至极,让人听得百般不解。
就是门口的丫鬟们也被惊到了。
莫非,大少爷被气疯了?
丫鬟们对视一眼后,立刻决定去把这件怪事禀告主母李夫人。
而此时的李夫人,正在李二姑娘的院中。
“云筠,今日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你三妹妹被我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险要因她二度遭殃。”李夫人看一眼身后的嬷嬷,那嬷嬷就立刻将一个锦盒放到李夫人手侧。
李夫人亲自将那锦盒打开,示意李二姑娘看:“云筠,这套头面,就当母亲补偿你的。”
李二姑娘被李夫人赶出来后,一直是遣贴身丫鬟守着大门口,等苏锦音转回的消息。消息没等到,她先等到了李夫人亲自上门抚慰,李二姑娘就笃定,苏锦音果然是回来了。
并且,这苏锦音的琴技果真奇效,想来是安抚下了她大哥哥,所以嫡母才有时间来自己这边。
李二姑娘想清楚这些后,就对李夫人行礼道:“母亲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云筠只盼着大哥哥能好,苏姑娘能不负母亲所望就好了。”
这明显邀功的话,让李夫人轻笑了一声。
“你有心了。为了你大哥哥,你也算付出了不少。昭慧长公主那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李夫人承诺道。
这句话,让李二姑娘的心都险要跳出喉口。她的欣喜从嘴角到双眸,完全无法遮掩。
这一次的行礼要真诚得多。
李二姑娘含着热泪,对李夫人道:“母亲,多谢您。”
李夫人和颜悦『色』地问道:“云敏说,泰安雅苑倍率一比十,所以你是欠了一千万两白银吗?”
一千万两,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李二姑娘连忙摇头否认:“回禀母亲,女儿没有。女儿只是欠了昭慧长公主一百万两。”
“只是一百万两啊。”李夫人重复了这一句话。她的尾音拖得略长,似乎别有意味。
李二姑娘忙抬头看向李夫人,可对方脸上的慈祥,却证明别有意味只是多想。
“好了,你不必担心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就好好在房中绣嫁衣吧。”李夫人合上锦盒,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嫁衣?母亲,您说什么嫁衣?”李二姑娘追上去,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李夫人回过头,面上有笑、眼中却无笑地看着庶女:“你这般贴心懂事,我又岂能亏待你?”
说完之后,李夫人就再不停留地走了出去。
李二姑娘想去追,却被院门口的婆子挡了回去。
“二小姐,夫人说,让您以后就留在院子里绣嫁衣。”
李二姑娘幡然醒悟,她嫡母根本就没有谅解那一百万两的事情。她请了苏锦音过来,在治大哥哥之事上立下大功,嫡母却在这里恩将仇报!
不亏待?都禁她足了,姻缘之事怎么可能不亏待?
李二姑娘恨透了妹妹李云敏。若不是这个三妹妹讲出泰安雅苑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惩罚!还有,苏锦音!苏锦音这个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如果苏锦音答应再去泰安雅苑,她就不需要家里来偿还这一百万两,她嫡母也不会这样对待她了。
李二姑娘坐回房中,将桌布扯落,任由桌上的茶壶、茶碗摔碎一地。
想要她独尝苦果?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去跟管事说,我需要些金丝绣线。”李二姑娘吩咐丫鬟道。
她出不去,但是这院子里总要有人进出。李云敏、苏锦音,你们就等着吧。
靖北将军府二姑娘头上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户部尚书府的天,却是带着火焰的。
苏明瑜看着那做好的灯笼,喜悦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找了灯笼过来?”
苏锦音笑着答道:“因为,姐姐运气好吧。捧月才出门,就恰好遇到了故人呢。”
“故人?捧月一个丫鬟,也有故人吗?”苏明瑜一脸不解。
苏锦音『摸』了『摸』弟弟的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回到秦子言与她最近见面的那一日。秦子言走后,苏锦音看着对方曾凝视过的墙外阁楼,瞧出了端倪。
阁楼的无窗固然让人觉得奇怪。但真正值得让人深思的是,阁楼的下方有另一处宅子高过了苏府的围墙。
那宅子当日的窗户紧闭,但看窗户的位置,是正好对着苏府的。
并且与一般窗户用的桃花纸不同,那窗户的内纸『色』泽极深,教人很难注意到上面的洞孔。
八角亭是苏锦音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道。而此宅子却极易窥探到此处。
是以,苏锦音今日回府之后,在八角亭内驻足良久,并且在捧月唤她时,明知声音在前,却回头看了一眼。
她想让一个人误解。
误解她的心意。
户部尚书府的外面,两匹马并行而立。
侍卫问自己主子道:“殿下,您怎么知道苏姑娘会需要灯笼?属下以后是否要经常在此等候,待苏姑娘需要时,及时奉上。”
“主意不错。”那握住缰绳,一双幽深的眸子投向苏府大门的人,正是三殿下秦子言。
他赞了侍卫一句后,却未等对方欢喜,就又凉声道:“不如以后你就来守苏家大门好了,也不必在我跟前当差了。”
侍卫知道自己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翻身下马请罪:“属下知错,还请殿下恕罪。”
秦子言将缰绳紧了一下,拉着马调转马头,却没有立刻离去。他任由马转了一个完整的圈,目光重新放回苏府的大门。
那大门门口,有两只灯笼正在风中摇曳。
开门的声音突然传来,秦子言眼风扫一眼侍卫,将马驾到了暗处。
侍卫也是利落上马,在苏锦音和苏明瑜出来前躲到了一边。
“姐姐,你说哥哥见到咱们做的灯笼会高兴吗?”苏明瑜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灯笼递给爬上了梯子的仆从,一边满怀忐忑地问道。
苏锦音目光同样放在那灯笼之上,她看着那灯笼嫣然一笑:“会的。大哥哥看到这盏灯,就知道我们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思念他。”
秦子言待在暗处,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微黄的灯笼并不足以照亮那女子洁白无瑕的容颜,但她的一颦一笑却如此璀璨,让他几十年过去也不能遗忘。
梦中的那一切,或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上一世。他每一桩每一件都经历得太过真实、无法否认。可那一世的错误,已经在那一世终结了。今生,他不会再错过这样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直到苏府的大门重新紧闭,秦子言才真正夹紧马腹,调头离去。他的耳边,是多年前有过的柔声。
“子言,你回来了。”她在他的府邸也曾这样等候,她在每一个他未归的夜晚作画剪纸。她将这些心意悄悄贴在门口的灯笼上,她站在那处对他粲然一笑,然后明亮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