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将军府第二日没有遣人来请苏锦音。
第三日亦然。
第四日,苏锦音就不准备在家继续等待。她如今欠庆王爷的债已大不如先前沉重。对于靖北将军府这个虎『穴』,她也有所透彻领悟。所以苏锦音如今对诊治李萧然一事,存的不过是允诺她师父的医者之心罢了。
李萧然连着两日没来,要么就是他这三日都控制住了心神,要么就是他不准备找自己诊治了。前者,李萧然已经大好,即便再有意外需要寻自己,也并不会迫切如斯。后者,对于讳疾忌医者,医者仁心还有必要吗?
苏锦音自认是个凡人,不是个圣人。
她吩咐捧月收拾一番,准备出门一趟。
捧月得了吩咐欢喜得不行,一边利索地将要带的东西全准备好,一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小姐好久没去邀约周二姑娘了,她见到小姐肯定要笑得合不拢嘴。”
苏锦音先笑得合不拢嘴:“芯蕊若知道你这样说她,得先红透了脸。她哪里是这般活泼的『性』情。”
其实自己过去也没有这般喜笑颜开的时候,倒是死过一次以后,人不自觉就豁达许多。苏锦音想到这些,心情是真的好了起来。虽然前世之痛深刻入骨,但也不能说全无好处。至少现在的珍惜感,就源自于曾失去过。
到了门口,捧月都还在问:“小姐,捧月也跟你一起去吗?”
“那你不去了?”苏锦音故意逗她。
见小丫鬟眼中满是黯然,她又不忍道:“你是我唯一的贴心人,不带你带谁?”
捧月兴奋地点了点头,答道:“小姐,无论您以后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捧月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我可不想上刀山,也不想下火海。”苏锦音伸出手指,戳了下丫鬟的额头。
她愉悦地转过身,正好撞上才下轿子的一人。
“小姐!”
“小姐!”
两个丫鬟都连忙护主。苏锦音定神站住,发现方才自己撞上的,正是她准备去拜访的周二姑娘周芯蕊。
周芯蕊眼底、鼻间都有些通红,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此刻见了苏锦音,她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拉住苏锦音的手,周芯蕊就泣不成声道:“锦音,我没有活路了。”
“这是什么话?”苏锦音拉住周芯蕊就往家中后门走去。平日里,周芯蕊来访,她自然是带对方走正门。但现在这个情形,正门人多口杂,远不如后门只一人看守来得清净。
让捧月将看守的仆从唤到一边说话,苏锦音就趁机带着周芯蕊主仆走回了家。几乎是带着小跑地速度,苏锦音牵着周芯蕊直奔回自己院子。
房中只留了她二人后,苏锦音才担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芯蕊,你怎么说些这样丧气的话。”
周芯蕊握着苏锦音的手,才开口说了一个音,就又哭了起来。
她『性』子素来懦弱,有了委屈总是未语泪先流。苏锦音就是熟悉她这个『性』情,才回房来详问。
否则两人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叫旁人看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捧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奴婢端了茶过来。”
未等苏锦音答话,周芯蕊就摆着手哀求苏锦音:“不。不要。”
这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了。
苏锦音扬声吩咐捧月:“你先在外面候着吧。守着院子,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捧月应声去了。
周芯蕊的哭声又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苏锦音将几乎完全被泪水浸湿了的帕子放到一边,从首饰盒子里拿了块较大的玉佩贴近到周芯蕊的眼上。
其实要消肿,就应该用冷热帕子交替来敷眼睛。可周芯蕊这模样,是铁定不会让其他人进来,也不会让苏锦音出去,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苏锦音算是很了解这个手帕交『性』情的。越是严重的事情,周芯蕊越是自己开不了口。苏锦音就先开口道:“我今日正是要去寻你的。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也不见你来寻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我呢。”
周芯蕊眼睛又红了,眼眶里眼泪在打转转。她哽咽道:“我来过一次,你不在府上。我便只好回去了。”
“门房居然没有转告我这件事情,真是……”苏锦音敲了敲桌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见这几句话没有能引出周芯蕊的事情,就转换话题道:“我近日去了靖北将军府。她们府上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性』格很是有趣。二姑娘是庶出,三姑娘是嫡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确实是三姑娘更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后面再相处下来,却发现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苏锦音猜测周芯蕊难过的事情八成与家中的姐妹有关系,就故意拿李家姐妹的事情来套对方的话。
周芯蕊果然上套了。
只听她吸了下鼻子,然后说道:“不是每个嫡出都在家中最受宠爱的。”
说完这一句,周芯蕊又想起面前的苏锦音也是如此,忙道歉道:“锦音,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没关系,我就是这样。都有的事情,为什么不敢让人说?”苏锦音不在意地答道。
周芯蕊看着苏锦音这真心豁达的模样,眼中生出一丝羡慕,她由衷地道:“我也要同锦音你学习,不被外人所影响。”
“她们是她们,我就是我,随她们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仍然是我。”周芯蕊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说完之后,低下头握了握拳头,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片刻过后,周芯蕊站了起来,她抬手到胸口,下一刻,竟然将衣服解开了。
苏锦音顿时明白,周芯蕊先前为什么不让捧月进来了。
将外面的衣襟解开后,周芯蕊又解起了肚兜的带子。
苏锦音忙道:“芯蕊,你有什么就说,不要这样。”
周芯蕊眨了下眼睛,泪水又落了下来。
她这样子,分明是苏锦音若再说,又要嚎啕大哭了。
苏锦音只能生生忍住。
待周芯蕊将衣服全解开,『露』出自己的皮肤后,苏锦音就惊呆了。
之间周芯蕊的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这种痕迹,让人很是惊心。
若此刻的苏锦音没有重活一世,她会觉得周芯蕊这是受了虐待、挨了顿打。
可前一世苏锦音已经嫁做人『妇』,所以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情爱的痕迹。
周芯蕊还尚未出阁,怎么会身上都是这样的痕迹。怪不得她会哭得这样凶,会说自己没有活路了。
苏锦音认出了周芯蕊身上的伤痕,但却只能装作没认出来。一是她此刻应当是未嫁的少女,不应当认识这些。二则害怕刺激到周芯蕊。
苏锦音起身上前,将周芯蕊的衣服从肩部拢回来,她心疼地问道:“芯蕊,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模样的?”
周芯蕊摇了摇头,答道:“锦音,我说我没有活路了,就是这个原因。你看我,我身上明显被人伤过,可是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睡觉总是特别沉。以前我有发生过醒来以后,全身酸痛的时候。可没有一次的酸痛,有这一次那么严重,更没有哪一次,会跟这次一样伤痕累累。”
周芯蕊求助地望向苏锦音,问道:“锦音,我房中是不是闯进来了人,这个人应该不是男人,对不对?”
所以,更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吗?
苏锦音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拉着周芯蕊往里间的长榻处坐去。
“芯蕊,你醒来后,哪些地方痛,都跟我说说。我之前被送去庵子里烧香念经的时候,曾遇到一位女大夫,我跟着对方也学了些皮『毛』。我说不定可以帮你看看。”苏锦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看看是不是也有被打伤的痕迹。”苏锦音说道。
周芯蕊点了点头,重新站起身,将全身的衣服都脱了。
这一次,苏锦音没有再躲避视线,她认真地看向周芯蕊的每一寸肌肤。
看完之后,她心如坠深渊。
全身都有。
芯蕊还说全身酸痛,这跟她前世初嫁秦子言时,有什么两样。
苏锦音的心都替对方颤抖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这些日子,其实有替靖北将军在诊病。”苏锦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肯定周芯蕊的周身痕迹后,其实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老嬷嬷替对方验身。第二件事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就要赶紧喝避子汤。
可依照周芯蕊的『性』格,她若说了自己的怀疑,对方恐怕不等到第一件事做成,就要直接抵柱寻死了。
苏锦音继续说靖北将军府的事情道:“很多人都传靖北将军李萧然『性』情残暴,说他是天生只能留在战场的人,因为离不开鲜血。但其实不是的,他只是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芯蕊,所以,你也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也许,这周身的伤痕,都是你自己伤害的自己。”苏锦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周芯蕊,说服自己。
周芯蕊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吗?锦音,你是说,我并没有被其他人伤害,只是我自己睡得太沉,得了癔症?”
问完这话,周芯蕊就伸手抱住苏锦音哭了起来:“锦音,我真希望是这样,我清白要还在就好了。”
苏锦音的脑中轰地一声,仿佛高楼倒地,她先前寻找的理由全部无用了。
周芯蕊自己,居然有所察觉。
苏锦音不知道该用何种的眼神来看自己的这位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