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己来。”宫落云看着向他们急急走来的夫妻,一阵忐忑过后,拒绝了萧允昭的搀扶。方才她只是太过惊讶,可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事,她想自己来。
萧允昭从来都知道宫落云骨子里的坚强,点了点头,将伞放在了她手上,“去吧,我不会打扰你们。”
眸中闪了闪,看着夏信拿着把伞匆匆向这边跑来,便点了点头,任由脚下的泥水弄脏的裙摆,发间钗环叮当的缠作一团也不在意。
“云儿,是云儿吗?”
妇人面上已经有些微的细纹,几乎是与宫落云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含了许多风霜。
“夫人小心。”那男子行动有些迟缓,跟在妇人身后几步,急急的想要赶上。
“小心些!”宫落云急忙扶住妇人,将油纸伞遮在他们头上,看着妇人想要摸自己的脸,已经将手伸了过来,却不敢碰触,只能将急切化作涟涟泪水。
“云儿,真的是云儿。”宫慕青看着与妻子八分像的宫落云,“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们······你们没死?”宫落云细细打量着他们,任由雨水淋湿了发,看着她日夜思念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的人,明明每晚在心中不知叫过多少遍的“爹”“娘”,如今张口几次,却叫不出来。
“没死,我们没死。”姜婉忍不住一把抱住宫落云哀嚎起来,“我们没死,云儿,是爹娘对不起你,云儿,我的女儿······”
饶是宫慕青现在也是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将她们母女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那柄伞落在地上。
萧允昭看着好不容易团圆的一家三口,想要上前为他们遮雨,犹豫几番,终是收回了步子,喉间微微浮动,将时间留给他们。
匆匆赶来的若微、含琳早已相互抱着,哭得泪人一般。
“爹,娘,咱们进屋说好不好?”也不知哭了多久,嗓子都哭哑了,宫落云这才匆忙取出帕子,拧了拧水,替宫慕青和姜婉擦着脸上的雨水。
“好,咱们进去,咱们进去。”姜婉紧紧抓着宫落云,宫落云则一手挽着姜婉,一手扶着宫慕青。
“爹,你爹腿······”
“不碍事,老毛病了。”宫慕青笑笑,眼睛却是半刻也离不开女儿。
主屋的门紧闭着,屋内燃着炭火,炭火上烧着壶热水,宫落云虽然被娇养在后宅,但简单的事还是会做的。
倒了些热水在铜盆上,分别拧了两条帕子递给宫慕青和姜婉,“父亲母亲快擦擦吧,莫要受寒。”说着也给自己拧了帕子,稍作打理,三人相顾,一时无言,最终还是她开了口。
“当年,你们是假死?”
“嗐!”宫慕青捶了捶膝盖,“当年的事你大伯一定告诉你了,确如你大伯所说,当时朝廷艰难,内有百姓受难,外有敌国入侵,可若叫人知道救灾的粮饷被偷偷拿去做军饷,这幕后之手竟是朝廷,皇家的面子丢了不说,只能让大礼更乱。那时,你大伯和二伯被人处处为难,无论是国还是家,我都难辞其咎。若非当年我年少气盛,不听劝阻,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也不至于让咱们一家生生分离。所幸,太上皇仁慈,并未真正赶尽杀绝。”
“那个时候我不知这是假死的药,只想一心随你爹去了,如今想来是娘对不起你,云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宫落云看着泪如雨下的娘亲,默默擦着眼泪父亲,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怨怼,“可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不带我一起走!为何偏偏丢下我!”紧紧拉住爹娘的手,喉间剧烈的收缩着,“你们······为什么不要我!”
断断续续的哭诉尚未说完,便将脸埋入双手中,不住的哭了起来。
“不是不要,不是不要!”姜婉紧紧抱住宫落云,“我们本想着偷偷带你走,可是······”
“夫人,让我来说吧。”宫慕青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咽下喉中的哽咽,“那药虽是假死药,但我们不知太上皇真意如何?也不知之后会不会真正灭口。而且那时我知道,无论我和你娘去哪儿,身边总有太上皇的探子,所以只能狠下心将你留在都城,只当我们都死了。”
当时的挣扎,这十几年都盘桓在心中都未曾消散,时至今日,他都不知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
“将你留在都城一则,你两位伯父定会视你如亲生,二则,太上皇也不会为难宫家,更不会起疑。三则······就算有一日真的动了杀心,我们死就死了,也不会连累你,看在我们的份儿上,也会厚待你,厚待宫家。”
宫慕青一叹,想起那些年,数次起了偷偷回都城看上一眼的念头,最后却只能狠心打消,每一次的煎熬,犹如凌迟。
“渐渐地,太上皇看我们安分守己,也就不再派人时时盯着,可身边仍留了人,我打算带你母亲出海,装作遇到海难让太上皇放心,便让探子带口信。想来是太上皇也觉得海上风浪难料,我们这一去,无论生死,都不会再回大礼,所以未曾阻拦。谁知我们真的遇上了风浪,整个船倾覆,但也许是我和你母亲命大,被冲到了滩涂上,又辗转几年,这才回了大礼,隐姓埋名。”
听着宫慕青的话,心中抽着疼,爹娘几番为自己深思熟虑,又怎能怨怼?“爹爹的腿,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吗?”宫落云看着宫慕青时不时的艰难的活动着膝盖,方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是,但也不严重,只是碰上阴雨天才行动不便,这不,点着炭火就好很多。”宫慕青拍了拍宫落云的发顶,“我们知道云儿嫁给了皇上,只是不知皇上如今待你可好?那皇宫······”宫慕青说着,叹了口气,那皇宫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爹爹放心,皇上待云儿很好。虽然后宫也有其他嫔妃,但是皇上······待云儿不同,事事也都护着云儿,更没受过什么委屈,就连太上皇与太后,也很是爱护。”
宫慕青和姜婉相互看了眼,只得点点头,细细的将这些年的事都问了一遍,知道如今宫家安宁,甚至还有了根苗,自然是安心不少。
······
房外,萧允昭执伞立在雨中,听着屋内的动静,立马就能分别出宫落云的哭声。
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看向泛着墨色的乌云,眼中迅速划过一丝泪光,却又被极快的藏住。
直到屋内哭声渐渐地小了,时不时还能听见云儿的轻语,背在身后紧紧握拳的手才松开来。
此时,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云层后隐隐可见阳光。
一旁的小厨房升起袅袅炊烟,若微端着煮好的姜汤送去给谢嬷嬷她们,含琳则端着四碗姜汤向萧允昭走来。
“这是公子和少夫人的姜汤,还有老爷夫人的。”含琳向屋子看了看,房门依然紧闭,眼中不觉又湿润了起来。
“给我吧。”萧允昭伸手接过了托盘,转身敲了敲门。“云儿,与岳父岳母一同喝些姜汤,莫要着了凉。”
屋内的叙话就这样被萧允昭清冷的声音打断,宫落云一顿,看了看爹娘,又看了看房门,眸中闪过一丝羞涩,顶着爹娘欣慰的目光,红着脸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