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今天算是家宴,包厢里,只有南老爷子,还有他的两个陪护。
南瑜被南新安带进包厢,听他语气温和的跟南老爷子介绍,“爸,南瑜来了。”
南老爷子并没有那种热泪盈眶,多年未见亲人的激动感。他坐在轮椅上,身上的皮肤松弛,手背上分布着老人斑,手指微微有些颤动。一张脸,已经看不出五官,眼珠藏在层层耷拉下来的眼皮后面,只有三角形的缝隙能看出来。
人虽苍老,却不妨碍他内里的气势。
越是年纪大的人,专注的凝视一个人时的力量就越大。
南瑜站在原地,站地笔直,来接受审视。
大概差不多观察够了,南老爷子才问一句,“养你的那家人,没让你改姓?”
“没有。”南瑜被养在裴家,从开始就是被当作裴仲尧的未来妻子在养的,又怎么可能改姓。
南新安拉着南瑜坐下,就坐在南老爷子身边。
传统式圆桌,只坐三个人显得有些冷清。更何况南新安还不时张罗着上菜,其实饭桌上,真正上桌的人,也只有南瑜跟南老爷子两个。
她就坐在南老爷子身边,几乎能感受到南老爷子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道,更人身体的体味结合的气味。
南老老爷子话很少,他不先开口,南瑜也不会主动攀谈。
只是他是不是扫过来的眼风,还是能让南瑜感受到。他的审视。
南新安好似感受不到饭桌上有些拘谨的气氛,就像南老爷子不在这里一样,兴冲冲的让南瑜吃他新创出来的菜色。
南新安作为望江楼的少东,这些年虽然为情所困,满世界跑,可对于厨子来说,游历四海是非常不错的经验。每次回来,南新安都会新创出几种菜色,然后叫南瑜来吃。
南瑜的思维里,南新安每次出现,都是伴随着美食的。正因为他总跟美食同时而来,才更令南瑜期待。
南新安与南瑜之间是一种完全抽离于现实的关系,没有任何的恩怨,也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南瑜能摆脱所有的面具,不用装乖,更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次南新安新创的菜色,灵感来自他在西班牙吃的美食。海鲜饭、红虾汁搭配沪上本地的煎面,还有清新的蛤蜊汤。
吃到美食,心情总是很愉悦的,南瑜尽管因为南老爷子在身边。难免还有些拘谨。但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对着南新安微微笑,这样好吃的东西,南瑜真觉得南新安在烹饪方面很有天赋。
南老爷子每样菜都尝试了一些,不多。
真的内行试菜,每一样食材都尝一点,如果换菜,就要用清水漱口,接着下一样。
南老爷子在尝过一遍之后,开口问南瑜:“要有酒配,才算圆满,你认为什么酒合适?”
不等南瑜回答。南新安抢先替南瑜解围:“爸,您现在不能喝酒。”
老爷子眉眼不动,“一杯不会有问题。”
南瑜知道老人家执拗起来,恐怕是谁的劝都不肯停的。目光在餐桌上所有菜色上扫一遍,轻声说,“喝白兰地,应该效果不错。”
南瑜对美食美酒,这么多年的所有知识,都是来自南新安。
虽然有班门弄斧之嫌,但是南瑜还是认真的回答老爷子的问题。
南老爷子不知道是因为南瑜给出的答案,还是因为白兰地酒精的诱惑,眼神发亮的让人去拿白兰地来。
海鲜配酒,真是完美的一餐。
一顿饭,南瑜其实对今天南老爷子要见她的目的,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老爷子脸上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只是在南新安拿白兰地进来之后,连喝了喝几杯。
饮酒之后,老爷子出现一些不太好的身体症状,他的手抖的更加厉害,整个人透出一种煮熟虾子般的红润感,明显他自身对酒精是没有抵抗能力的,陪护只能将南老爷子提前送回医院。
南新安亲自出去送南老爷子离开,回来之后,就见南瑜举着酒杯在喝酒。
南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吃喝。
反倒是南新安忍不住,下一步开口说:“你不问问我今天带你来,是因为什么?”
南瑜摇摇头。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她不想问。
有些猜测,如果问出口,就会变了性质。最重要的是,如果被南新安当面拒绝,那么就更会觉得尴尬。
南新安不再卖关子,直接说:“我想,你该猜到了几分,你外公在寻找继承人。”
南老爷子现在的身体,连一杯酒都负荷不了。可想而知,情况已经多么的糟糕,这样的时刻,想要找到继承人,理所应当。
只是,南瑜认为,“不是有舅舅你?”
南新安作为独子,继承望江楼无可厚非,连半点悬念都没有。
不过,南新安有自己的顾虑,“小鱼儿,你该知道的,我此生不会再婚。所以我想将你认做我女儿,往后这望江楼,迟早会交到你手里。”
“好啊。”南瑜顺口应着,“只要你们愿意,我都可以的。”
大概是南瑜答应的太快了,南新安微微怔愣,“你不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南瑜咽下一口酒,“我原本就一无所有。现在有这样的好事找上门,我为什么要拒绝。”
她这样说,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是南新安又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有问题,“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小鱼儿,你还有你母亲,还有我这个舅舅,甚至还有你养父母一家。”
南瑜勾唇一笑。
南家的人,包括她母亲南维安在内,到现在都觉得当年让裴家收养她是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让她有了完整的家庭,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真不知道该说这些人不知人间疾苦,还是该说他们心中这个世界人人博爱平等。人心的残酷。他们好似从未了解过,当然也就不认为能发生。
南瑜不想提这些,脸上的表情很冷漠。
南新安到这时候才有所悟,换了口气,“是不是裴家人对你不好?还是你不喜欢那个裴仲尧不想嫁给他?”
有些关心来的太迟,就会跟鸡肋一样让人食之无味。
曾经那么多痛苦的事情,这会儿到了南瑜嘴边,也只有一句,“我跟裴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舅舅,往后不要再提了。”
就像一口气憋在胸口想要发出,却又生生被忍住。
南新安眉头皱起来,最终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跟他们割离开,其实不错。你现在已经长大,不需要在有什么监护人了。往后你跟着我,我的这些手艺,都传给你。有了望江楼,你就不用靠着别人过活。”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说起现实的生活。
对南瑜来说,多学一门手艺当然是不错的,白送上门的东西,她当然会要。
只是时间上。可能没办法做到全天候。
“舅舅,我现在的工作很忙,宸帆那边我走不开,如果要学手艺,恐怕要用休息时间。”
“宸帆不是裴家的企业吗?”南新安完全状况外。
南瑜如实说:“现在不是了。”
南新安眼中的惊叹不是假的,他上一次见南瑜,还是一年多前。那时候的南瑜刚刚大学毕业,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甚至对自己的人生都很茫然。
只是短短的一年多,她就像是变了样子。
而且一般的孩子,听到会成为望江楼的继承人。总该激动兴奋不已的,到了南瑜这样,却表现的很淡然。那种什么都在心上,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南新安好奇,“小鱼儿,跟舅舅说说,这一年多,都发生了什么?”
发生的事情........
南瑜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积怨太深,要真的说,也只能从。“原本我打算跟裴仲尧结婚的,但是婚前他就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不能忍受。”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从这里开始的。
但是仔细想想,又好似这只是一次转机,让南瑜原本规划好的生命轨迹,有了转变。
南新安不知道后来的事,只是听了裴仲尧出轨,他就已经火起来。
“欺人太甚!他们是不是以为你长在他们家,就自然的是他们家的人了,所以就能放肆的欺负你?”南新安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送到别人家去抚养,还有除去其乐融融的另外一种可能。
南瑜看南新安这么愤怒。反而笑了,“舅舅,没关系,我现在过的很好。”
南新安其实是特别单纯的人,能为了爱情颓废沮丧的人,本质上来说,都是没什么生活压力的。真如南瑜这样,每天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的人,谈爱情的伤痛,都显得奢侈。
南新安依旧无法平静。
到这时,他在看南瑜那冷淡坦然的样子,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甚至心疼难忍的感觉,沉痛的说:“你当时怎么不找舅舅?我可以回来跟你撑腰的。”
“舅舅,你看看现在我的样子,没什么的,我自己能搞定。”
那个时候,她遭遇种种,自己都已经兵慌马乱了,哪里还能想到去找人来帮忙。南新安这些年居无定所,他出现,南瑜高兴,他离开。南瑜欢送。
南新安明白自己这么多年都不在本市,想要找他,还真是不容易,又问,“你妈呢?她怎么说?”
“别提这些过去事了。”南瑜不愿再提。
今晚她挺开心的,她喜欢跟这个世界多些联系,即便是从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外公,南瑜都很喜欢。她真的对所有的感情关系都渴望。
饭后,南新安送南瑜回家。
南瑜喝了不少酒,脑袋有些晕晕的,靠在车座上开窗吹冷风。
南新安一路都很沉默。
他心中余怒未消。
等送南瑜到达南瑜在外租住的地方。很一般的老旧小区,夜色里,看起来破败又落寞。
看到这样的住所,南新安终究忍不住了,“你怎么现在住到这种地方来了,不是说裴家的公司是你的了吗?还有你妈呢,她难道就没有给你生活费?”
“舅舅,你都说了,我已经成年,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些年南维安借着南瑜的名头,给裴家的钱不在少。只是裴家人狼心狗肺,并没有将这些钱都花在南瑜身上而已。
南维安给裴家人钱,一来是为了感谢他们抚养南瑜,二来也有封口费的意思,让他们这些知道南维安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的人,都闭嘴不言,最好忘记这样的过去。
如果南瑜嫁进裴家,那么往后,南瑜就是裴家人,谁也不会在去追问,她的身世。
那样的话。南维安才算是彻底抹平了曾经。
怎么都没有想到,南瑜后来会闹起来,甚至闹到了尽人皆知。
唯一状况外的人,恐怕就只有南维安一个人了。
今晚南瑜给南新安的震撼太多,他以为今晚的饭局之后,会看到南瑜扬眉吐气,甚至骄傲骄纵的模样,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南瑜。
心里的起伏太多,他需要好好沉淀。
........
南瑜拿了钥匙开门,进门满室的清冷。
沪上的冬天,家里湿冷,租住的这地方没有地暖。南瑜进门先开了家里的电暖器,就这么一低头的时间,门再一次被打开。
汤怀瑾回来了。
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回家。
汤怀瑾站在门口,目光聚在昏暗中,弓着腰在开暖气的南瑜,她手边有一颗红钮,小小的红光映在她脸上。
“回来了?”南瑜直起腰,走过脚步都有些虚。
她的酒量从来都不好,今晚跟南新安聊天。不知不觉她就喝多了。
汤怀瑾伸手将晕乎乎的南瑜捞起来,“喝酒了?”
南瑜靠在汤怀瑾怀里,笑着点头。
汤怀瑾声音带着几分压抑,“跟谁喝的酒?”
他脑海里是刚才在楼下见到的画面,送南瑜回来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儒雅。南瑜在面对那人的时候,笑容灿烂,那种笑容,是南瑜在面对汤怀瑾的时候,不曾有过的。
想起他们的新婚夜,南瑜那样对酒完全陌生的样子。
显然,她从前是不喝酒的。
汤怀瑾也曾自满于南瑜只在他面前会喝醉,但是现在才发现,一切并不是那么回事。她不仅会在他面前喝醉,也会在另外一个人面前喝醉。
甚至会对着另外的人媚笑艳兮。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汤怀瑾心里就很不舒服,尽管明白他跟南瑜之间,谈不上什么至死不渝。
但是她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只要还是他的人,那他就不许她对着别的男人笑!
汤怀瑾怒火中烧,低头就闻上南瑜。
他微微粗暴。
南瑜觉得疼。本能的推拒。
这一次不同于往常,她推了,他也就放松了力道。
两人原本就是夫妻,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重新燃起欲火,并不是什么难事。汤怀瑾心里装着事情,他温柔的逗着她,让她一次次的欢愉。
引诱般的问着她,套她的话,“今晚跟你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他百般讨好。
怎奈南瑜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嘴巴严的跟撬不开的蚌壳似的。
他发狠,就是钓着她,让她渴望、难忍。到这种时候,南瑜就要哭不哭的抽泣,汤怀瑾又狠不下心,真的去惹她哭出来。
而且她手术完的时间还短,他也不敢真的伤了她。
这一夜,汤怀瑾在热火与冰冷之间不断切换。
反倒是南瑜,舒服的沉睡不醒。
........
《未来星工厂》开始第二轮比赛的当日,南瑜跟穆骞都去现场参加。
这是穆骞留在宸帆的最后一天,他已经接到消息,可以重回汤铭去。
穆骞心情不错。不自觉的哼着小曲。
走进《未来星工厂》的录制现场,从半空中挂着的标志,还是现场主持人所要站的位置地上。扑天盖地的都是汤铭广场的logo。
汤铭集团在不久前,高调宣布成为《未来星工厂》的独家首席赞助商。
而汤铭广场,就是汤怀瑾进入集团之后,跟海城am集团合作筹建的第一个项目。
穆骞感叹,“看来你这段时间讨好汤怀瑾,讨好的很卖力。”
南瑜最近跟汤怀瑾的关系的确不错,办公室每天都会定时收到花,弄的她的办公室现在都快成了小型花房。
公司里的人,不止是穆骞,就连欧芯这些跟南瑜比较熟的同事,也会用调侃的语调,时不时的酸南瑜一句,南瑜并不放在心上。
事实上,她跟汤怀瑾都非常忙,她现在不仅要在宸帆上班,还要在下班之后去望江楼学厨艺。她从前虽然不说是两眼一抹黑,韭菜葱段不分,可这样的水平在南新安面前,简直不能更初级。所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南瑜晚上回家都已经很晚了,跟汤怀瑾能说上话的机会都不多。
汤怀瑾没有跟南瑜说过工作上的决定,关于汤铭广场的这次赞助,南瑜本以为是穆骞促成的。
“难道不是你?”
穆骞自嘲,“我这段时间可不在集团内部,人走茶凉,这么大的赞助计划,我做不到。”
他们两坐在场下说话的时间,节目的录制正式开始。
大概是现场的气氛制造的好,南瑜有些心绪紧张,目光注视在场边候场的罗亚恒,都顾不上看台上的人。穆骞却看着看着,小小的‘嗌’了声。似乎很惊讶。
“怎么了?”
穆骞说:“我跟你说过汤铭这次也有人参加这个比赛,没想到是她。”
“她?”
南瑜往台上看,是一个穿衣打扮非常中国风的女人。猜不出具体的年纪,脸上既有少女的懵懂,又多了属于女人的妩媚青艳。
尤其是在一身中国风打扮的映衬下,更是显得仙气十足。
美女谁都喜欢看。
最关键的,南瑜还认识此时站在台上的这一位。
她没有忘记,她跟汤怀瑾刚结婚的时候,就是这个女人找上门来。那一夜,汤怀瑾为了这个女人,彻夜不归。
南瑜眯了下眼睛,“这人是谁?”
穆骞懒懒地往后一靠,“还能是谁,可不就是你家老公的青梅竹马,蔚杉。”
南瑜脑子里极快的过了一遍当初她看海选时的记忆,虽然当时她只关心罗亚恒的表现情况。但是其他的选手,她都是有关注的,当时绝没有这位蔚杉的出现。
“海选的时候,没有她。”南瑜很肯定。
穆骞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玩味儿起来,“现在你该知道,汤铭为什么中途差一手进来,挤掉原本的赞助商,做了这个节目的独家冠名。”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这个蔚杉是赞助商方面提出来作为大笔赞助的附加条件加进来的选手,那么她出现在这里,就太过理所当然了。
蔚杉是个非常有风情的女人,不仅自己有风情,她设计的衣服,跟她本人有同样的风格。非常复古的中式衣裙,被瘦高的模特穿着走出来,步步生莲。
现场的嘉宾问蔚杉的设计理念,以及她的灵感来源。
她声线清凌凌的,并不带很多女人说话时的甜美,像泉水穿越青石,叮咚响。
“我的设计灵感来自于我的恩师闻墨,多年的国画学习,让我对古典的审美有了更深的认识,这才有了着套‘山水服’的设计。”
闻墨是现代有名的国画大师。
只不过他本人长年隐居,并不常出现在社会大众面前,偶尔听到他的名字,基本上都是拍卖会拍出天价画作。
有了闻墨的名头,蔚杉显的更加与众不同。
南瑜一直盯着蔚杉在看,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真的很美。
那一夜的匆匆一面,南瑜就知道这女人是个美人,但是今天站在舞台上的她,更加的夺目四射。
偏偏这样的时刻,穆骞还要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补充,“闻墨是汤怀瑾的姑夫,这个蔚杉,跟汤怀瑾一起在闻墨那里学画。师出同门,师兄师妹,关系不同凡响。”
南瑜想要捂起耳朵。
明明她都已经逼迫自己忘记过去伤痛,想要好好的跟汤怀瑾重新开始了。
为什么,又要有这样的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