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博看着安特伯顿的傻样,油然升起一股胜利者的得意来,他又讥讽又怜悯地笑了笑。
“大人,”安特伯顿蔫蔫地低了脑袋,“您可要明白我们的一片心啊,我们可是从不敢在正事上阻挠您的!”
“说得好听,”考博高昂着头,斜睨着矮了他一截的人,抢先一步说,“如果不敢阻碍大人办正事,又为何不让我带着人去治安处呢!可见你们是根本不把大人放在眼里的了!”
低着头的安特伯顿看着地面,突然笑了笑。考博果然十分会狐假虎威,然而他却看错了,赛瑟斯大人不会是能够让他披着虎皮的老虎。
赛瑟斯·珂美路浅浅皱了皱眉,他没有责怪安特伯顿,只是伸手把他扶起来:“难道因为让我跑了一趟,就要被责罚么?我想我可从没有这样的小心眼吧?”他突然笑起来。
“我的职责就是维护港口治安,本来就需要实时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难道还要安坐在治安处里等着问题找上门么?”他按了按剑,轻微的摩擦声震在考博和安特伯顿的耳边,如雷轰鸣,“那可真是怠惰之责了!”
考博脸上得意的神情僵了僵,安特伯顿也直起了背,微微弯起唇角,他们一起说:
“大人勤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引得赛瑟斯不满,考博就十分机警地转移了话题,他已经有了很大的优势了,这方面不能趁胜追击,也可以换个突破口。他笑着说:“大人的勤勉,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又有谁能说出个‘不’字呢?既然安特伯顿已经承认蒙多是因为私怨才阻挠我们,我觉得这得加以惩罚才能以儆效尤,倘若以后大家都因为私怨去妨碍公务,又怎么才能维护港口的安全秩序呢?”
蒙多瞪着考博,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你……”
安特伯顿先一步打断了他:“您说的对!考伊斯先生!”
他先对考博做了一个揖,这明晃晃是示弱的态度了,安特伯顿苦笑着说:“我的这个手下,经常做事不过脑,考伊斯先生大人有大量,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既然是我的手下,他做错了事,我也要代他受罚——您想要怎么处罚他呢?就都让我来代替吧!”
被安特伯顿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了一跳,但是考博明白过来之后,也真是得意非常。他实在没想到,踩住了蒙多这个尾巴,能让安特伯顿这个刺头心甘情愿地向他弯腰道歉!要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硬气,他是见识过的!即使面对特纳男爵,也不见得安特伯顿·雅林会有这样弱势的时候呢!私底下,男爵可经常骂他“硬骨头”的!
哈!虽然嘴上敢骂骂这个劳工头子,不给他面子,可是真要让他想一想面对安特伯顿的时候能有压着他的一天,考博也从未敢这样想过!
面对弯着腰向他躬身道歉的安特伯顿,两个人之间距离太近了,他不禁就要退一步,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冲动才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生受了这一躬。
他咳了咳,美得差点上天,考博假惺惺地要扶住安特伯顿不让他的腰彻底弯下来,但是也不过是虚扶罢了,他嘴上说着“哎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心里却喊着“好好好!哈哈哈!”。
赛瑟斯·珂美路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这点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赛瑟斯的,但是他也没有阻止安特伯顿的想法。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只要和他的目标不冲突,他自然不会阻碍他。
蒙多气得差点跳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觉得羞愧极了。让自己的老大亲自向考博·考伊斯这个狗崽子鞠躬道歉——!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受着!这个混蛋!蒙多想要冲上去把考博揍趴下,但是身边的兄弟已经提前制住了他,让他根本动弹不了——这大约是老大亲自交代的,蒙多恍恍惚惚地想着,在之前,老大也和他说过:
“待会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老大严厉地对他说,“你也得给我安安分分站着,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干。”
他十分不理解,自己有什么时候不听老大的话了么?所以他憨憨笑着:“没问题!老大!”
但是现在……现在!
他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心里却十分颓然痛苦。老大让他安安分分站着,他也只能安安分分站着,这是老大的命令。
劳雷尔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从赛瑟斯出现之后,面前发生的所有事都让他稀里糊涂、目不暇接,最后这个老大居然为了他去道歉……这就是安特伯顿说的“让考博压我一头”么?居然……居然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如果他遇见了这种事,要让他向自己的敌人道歉,劳雷尔自认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是老大却做到了。
劳雷尔鼻子发酸,他在心里默念:老大……
等到安特伯顿说完,考博已经眉开眼笑了,他唔唔嗯嗯的:“唉,这个,管教不严……是有点小问题啊,您,下回可不要再出这种问题啦,至于处罚嘛,处罚……这个,这个,也不能处罚太重……但也不能太轻、否则大家都纷纷效仿怎么办啊?是吧?”
讲到这里,他陡然清醒过来,慌忙向赛瑟斯行礼道:“大人!您看该怎么处罚安特伯顿手下的这种行为呢!”
是啊是啊!应该是大人来处罚他啊!考博警醒自己,差点跳进了安特伯顿的陷阱!他暗暗瞪了安特伯顿一眼,幸好自己醒悟过来!然后很快,这些警惕又被之前的喜悦盖过了,他美滋滋想着:能把这件事办得这么漂亮,足以见我的能力了!这可是能让我吹嘘十几年的谈资!安特伯顿·雅林,可是向我低了头呢!
要是向男爵报告了,大约我就要被重用了吧?考博期待地想,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向男爵禀报这里的事情。
赛瑟斯扫了一眼仍然挂着谦恭自责微笑的安特伯顿,说:“那就罚款五千吧。”
五千,这并不少了,对很多人来说,这是足以让他们肉痛的一笔钱。至于对安特伯顿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钱,但是之前的道歉和现在的罚款也足以让他颜面扫地。
“是,大人。”安特伯顿倒不以为忤,仍然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责罚。
“那么,”他突然说,“灰营在这件事里的纠葛是否就可以这样解决了呢?这个外乡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他身上的衣服经过询问,也已经知道是偷的了,至于他在‘和风号’附近窥伺的行为,我们也的确不清楚为什么。大人,您看?”
赛瑟斯点了点头,问起劳雷尔:“你的姓名、来历、籍贯、为什么窥伺和风号,一个一个说吧。”
劳雷尔赶忙躬了一躬,用战战兢兢的语气说:“大、大人!请您明鉴!我可不是什么可疑分子啊!”
他哭丧着一张脸:“我是雀翎商行的伙计,叫劳雷尔·哈默,是丹漉教区文薪城人,跟着老板经过哈赛港想要回文薪城的……至于为什么在和风号附近转悠,大人,我绝不是在窥伺!我只是来码头看看还有谁家的船在起航罢了!我们已经在港口停了两天啦!看见和风号的动静,就想去看一看——至于这身衣服,我因为看见只有穿着这身衣服的人才能接近这艘大船,所以才……大人,我可是什么坏事都不敢做的,我的胆子特小!而且,就我这小胳膊小腿,又可能做些什么呢?您看,这几位大哥轻而易举就能抓住我,我怎么可能危害得到港口安全呢!”
“哼,”考博听了,又轻蔑又高傲地说,“小贼跑得倒是挺快。”
劳雷尔满脸尘土汗水混成的脏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冲着考博可怜兮兮地哀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哎呀,联邦从二万多年前废除双膝下跪礼之后,明面上就不再有这样的行为了,虽然下跪在私下里仍然是被或多或少地沿用着,或者是某些家族和组织规定的严苛的私礼、或者是像现在一样的求饶,但是现在突兀地一对比——面对大骑士也没有下跪,却对着一个护卫下跪了,大家都不禁心里有些同情起来,并暗暗对考博·考伊斯一直以来仗着男爵嚣张跋扈的行径心生不满,何况,考博居然逼迫得安特伯顿向他道歉……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大看得起劳工,但是安特伯顿敢于和贵族们据理力争,很多人都是十分佩服他的。哈赛港里的龌龊事,谁不清楚一点呢?又有谁没被剥削欺压过呢?但是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安特伯顿敢去抗争,这让他们都觉得心生安慰。至少,平时在茶馆里也能够说一说“……谁说我们都是孬种?!安特伯顿……”。
可是,安特伯顿这次的弯腰连他们都给惊住了,这个男人是个硬茬子,谁不知道呢?!如今,连安特伯顿都……
他们心里五味陈杂,但也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和信得过的人悄声讨论。
男爵,实在是太过分了……
“啧。”考博低头看着向他下跪的小子,心里浮出一股轻飘飘的快意来,和之前的喜悦得意混在一起,使他连骨头都轻了九分。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连挫了两个人的锐气,让他们都对自己俯首帖耳,一个是他一直只敢骂骂的安特伯顿,一个是之前让他快跑断了腿的狗东西,这实在是他几十年来最得意的一天——他不禁想到,男爵平时也是这样的感觉么?要是能够像男爵那样手握大权,每天都能被奉承者、讨好着,这样的生活……
他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就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赛瑟斯说话了。
“嗯……”赛瑟斯沉吟着,他决断道,“你说的这些,还需要查证一番,如果证明是实话,我会从轻处置。现在,和我回治安处吧。”
“大人……”考博喊了一声。
“嗯?考伊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赛瑟斯大人的蓝眼睛十分平静,但是里面暗涌的压力让他恍惚了一下,考博想了想,自觉这已经够了,才微微弯腰,“不,没有,没有了,大人。我听从您的安排。”
“那就好。”赛瑟斯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