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一见她表情,便知自己赌对了。
可即便虞兰娇有心救她,此刻也已经太晚。
顾正移提剑往她身前走来,似是前头找寻无果,顾正移耐心逐渐告罄,此刻举剑将剑尖所及的树草花丛尽数拦腰斩断!
剑风扫来,仿佛割断了李姝鼻尖的汗毛,下一瞬,就要砍断她的头颅。
死亡近在咫尺,李姝居然奇异般地冷静下来。
也好,死之前,能见到虞兰娇,能向她透露自己的身份,也算得上了却一桩遗憾。
只可惜,今生不能为母亲尽孝……
“啪嗒──”
一声极小的响动,在这寂静的院子,却似晴天霹雳一样震撼!
李姝睁开眼,心惊胆颤地看着距离自己只有移臂之遥的顾正移顿住脚步,飞快地回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往屋子后头找去。
等他身影刚一消失,虞兰娇从巨石后闪身而出,一把拉起虞兰娇的手腕,朝着另一侧跑去。
李姝压低声音:“院外有人,我们跑不出去的。”
虞兰娇没理她,将她带到一侧墙壁处,扒开遮挡在墙角处的篱笆丛草,露出一个小小的,将将能容一人过身的狗洞!
李姝登时狂喜!
虞兰娇这一手,可谓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
难怪,难怪以她的机变谨慎,居然会踏入这么明显不对劲的陷阱。
难怪,难怪事态如此紧急,她还好整以暇地躲在一旁看好戏。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逃身之法。
方才自己若不是亮出那枚玉佩,让虞兰娇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忌惮,她定然会冷眼看着自己命丧顾正移手下,然后毫不留恋地、施施然离去。
就好像,只是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一般。
即便她如此冷漠,李姝却恨不起她来。
盖因如此冷静,如此强大,如此坚不可摧,如此耍弄人心的女子不是别人,而是她的……
“遭了,顾正移过来了!”
此刻李姝正卡在狗洞之中。
她毕竟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此刻惊慌失措跑这一路早就有些力竭。
加之此刻劫后余生,心慌得连手掌心都在颤抖,爬出去的动作也就缓慢几分。
身后连廊处,果然已经听到顾正移的脚步,和他剑尖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宛如饿鬼索命的预告。
虞兰娇眉头一沉,飞快俯身重新将篱笆掩在墙角,轻声道:“爬出去,往左走便能看见大路。”
说完话,飞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躲去。
李姝心中大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费力朝外爬去。
这头,虞兰娇快步朝着另一个逃生的出口跑去。
她对此处并不陌生。
前世她来见虞兰萱那晚,托人将她带入靖国公府,正是从方才那个狗洞爬进来。
那个马夫告诉她,这座院子前门处,还有一个隐秘的小门,这也是虞兰娇敢去救李姝的原因。
虽然方才那一刻,她的确想坐视看着李姝去死。
白氏既然敢以设计春橘的方式来挑衅她,那么,虞兰娇的报复,她做好承受的准备了吗?
可是,李姝在千钧一发之际亮出的玉佩,瞬间让她改变计划。
忆起那枚玉佩,虞兰娇心头忍不住攀上阴霾。
若她没看错,李姝和自己的关系,恐怕匪浅。
自然,此刻顾正移在后紧追不舍,虞兰娇也并无太多闲情去思索旁的事。
更加不妙的是,前世马夫带虞兰娇来靖国公府时,时间尚在数年之后。
此刻,虞兰娇在他所说的位置摸了一会,竟全然没看见那所谓的小门!
一时间,硬生生叫虞兰娇急出一身冷汗。
若今日她落到顾正移手里,以顾正移和她之间的仇深似海,很难说会有什么结果。
身后脚步越发逼近,正在虞兰娇走投无路之际,一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
另一手死死捂住她将要惊呼出声的嘴,虞兰娇只觉耳畔风声扫过。
下一瞬视野变换,自己竟是随着身后那人的动作,自高墙一跃而过,稳稳当当地落在院子外头!
虞兰娇尚不及感叹,那人搂着她一路疾行,不过片刻便已远离那满是血腥味的院子。
“虞兰娇,你胆子可真大,连靖国公府都敢闯。”
虞兰娇怔愣地回身,迎上一双格外明亮沉稳的眼睛,明亮得将周围的阴鸷和血腥一扫而空。
她心头猛地一震,失声道:“大皇子殿下,您怎会在靖国公府!”
虞兰娇嫌少有这般吃惊失礼的时候,丰润的嘴唇讶异地张圆,宜喜宜嗔的桃花眼泛出湿意。
即便魏泽中本人不苟言笑,此刻也难免心头泛出难言的喜意,冷硬的唇角似乎都温和了许多。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靖国公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日里,你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虞兰娇苦笑,她怎会不知顾正移是怎样一头凶兽,若非万不得已,她是半点也不愿跟他周旋。
原本以为小命要交待中这里,没想到这样紧要的关头,大皇子居然这样出现……
想到方才跌宕起伏的心绪,即使以虞兰娇的淡然沉静,此刻也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魏泽中看着她这副样子,素来冷硬的心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扫过,低语道:“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虞兰娇眼中微热,原本狂乱的心此刻才慢慢平静。
“顾正移凶残暴戾,素爱凌虐女子。我来靖国公府拜访,听说你也受邀前来,在花房处却不见你人影,有些担忧,这才找了过来。”
魏泽中只简略地将自己的事情带过。
虞兰娇听着他平淡的声音,心中情愫,却是千回百转。
以他克制守礼的性子,居然会因为猜测她会否有事,就私闯臣子内宅,实在是不可思议。
只是,花房,他怎会去女眷聚集的花房呢?
是了,定然是因为连思瑶。
他跟连思瑶即将定亲一事,如今定然已经在京都贵族之中传开了。
他既来靖国公府,靖国公大开方便之门,让他跟连思瑶见上一面,想来也是顺手施为之事。
虞兰娇心中思绪纷杂,神情却一丝未露,将方才的事情掩去李姝那一段,挑挑拣拣娓娓道来。
听完后,魏泽中眸光之中闪过嫌恶和心疼。
短短数语,却在他脑海中汇聚无数刀光剑影,他语气沉肃:
“你方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顾正移凶性大发,连萧秋儿都敢下手,你若落在他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虞兰娇无奈垂头,若非顾正移步步紧逼,她又哪里甘愿跟这种豺狼周旋!
然而事实却是,她若后退一步,敌人便十倍百倍地践踏她,所以她只能比任何人都要刚强。
不过,这些辛密却也不必全然如实相告,虞兰娇收拾着心情,“殿下的话,兰娇记住了。
幸得殿下相助,兰娇方能全身而退,只可惜芙姐姐和萧秋儿……”
魏泽中眉头拧出凝重。
顾正移此举,实在太过丧心病狂,居然连承恩公嫡女,皇亲国戚都敢下手。
“殿下,”虞兰娇轻唤道:“方才顾正移来追我时,萧秋儿还有气在,殿下能否救救她?”
她仰头看着魏泽中,明显是被吓坏了,连睫毛都在轻颤,却还是强撑着请求他救往日跟她有旧怨的萧秋儿。
魏泽中的心瞬间软成一团,竟生出一种,若是拒绝她的请求,会是弥天大罪的错觉。
“好,我去将她们救出来,还有顾正移,本殿也不会放过。”
说到最后,魏泽中眼眸之中翻涌着厉色。
靖国公府的花房之中,李姝神色焦急盯着来时的小路。
方才她一直等着顾正移的脚步消失,才敢继续往外爬,随后又按照虞兰娇所说摸索回了大路,寻小丫鬟问着一路赶回花房。
她本以为虞兰娇敢在杀机四伏的靖国公府出入,必然是有所依仗。
要不了多久,她定会毫发无伤回到花房。
重新走到自己面前,冷淡而又略带一丝讥诮朝她说道:“就这点本事还想看戏,险些看丢自己的小命。”
就像十几年前,她趴在虞府门外看到的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一般。
可她等了许久,久到顾沛云引着众人将靖国公府的花房转了一圈,虞兰娇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李姝心底逐渐开始慌乱,方才看到那血腥的一幕逐渐又开始浮现。
只这一次,萧秋儿和李芙的脸,被替换成虞兰娇美艳高傲的双眸。
李芙浑身一震,咬牙凑到李枝身侧,正要将方才惊险的经历告知让她想想办法。
下一瞬,顾沛云尖利的嗓音划破花房的静谧:“虞兰娇!你怎么来了?”
前方迎着花露,自小径分花拂柳迤逦而来的女子,不是虞兰娇姐妹又是哪个!
虞兰娇盈盈一笑,勾出恰到好处的赧然:
“多谢二姑娘好意,让我走小路先一步到花房挑选墨菊,只可惜我和妹妹腿脚太慢,竟来得这般迟。”
顾沛云双目圆瞪,张口结舌半晌,喉咙里发不出丝毫声音。
大白日见鬼了,她不是派人,把她们送去顾正移到偏院之中了?
如今竟然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莫非她们早就死了,如今只是恶鬼还魂?
顾沛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可怖又可笑的念头。
可还没等她理清楚,一旁的王含却老大不爽道:
“顾沛云,你也太厚此薄彼了,竟然让虞兰娇先行挑墨菊。怎么,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全都比不上虞兰娇吗?”
顾沛云神色一僵,满脑子混沌忽然在看到虞兰娇眼底的讥诮时,消了一大半!
虞兰娇,她没死!
她还好端端地活着,她在嘲笑自己,在讥讽自己的谋划非但没成,反倒还惹了一身臊!
顾沛云敢肯定,没有哪个女鬼,会有这般恶毒又缜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