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外院传来的消息,却更将李芙打入深渊:
“老爷说了,会请大夫来给大姑娘医治,此事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不要再提?
李芙心口支棱着她保持清醒的那口气,终于散了!
双眼一翻,死死晕过去。
屋内死死静默许久,半晌,郭氏状若无事地轻咳了几声:
“既然中儿这般说,那就先让芙儿下去休息吧。”
说着她眼神闪躲一瞬,揉着额头:“这会子我也累了,钱嬷嬷,扶我进去歇会。”
吴氏怔愣地看着郭氏的背影,有心想说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垂头去看自己的女儿,却觉得血肉模糊的模样让她眼底一痛。
支着丫鬟的手起身,她声音发虚道:“那就按照老爷的吩咐,送大姑娘回芙蓉苑吧。”
对上李芙空洞地好似在流血泪的眼眶,吴氏飞快地扭过头,紧攥手心不住劝解自己。
老爷和婆母都已经开口,自己就是想为女儿主持公道又能如何。
夫为妻纲,又有孝字这顶大帽子压着她,她有心也是无力。
芙儿素来体贴,如今知道她的苦处,定然会体谅她的软弱。
这般想着,吴氏脚步飞快离开此间。
虞兰娇双眸沉沉地盯着宛若尸体的李芙,若仔细去看,似乎还能看到她眼眸之中隐有水花闪动。
这就是李芙的下场?
前世那个随意操控她的生死,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却像一块破布丢在地上,连亲娘都不敢触碰。
原来那个看似尊贵的女人,其实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被击败。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李枝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小郭氏强拉着回了院子。
李姝跟在白氏背后这样离开,虞兰娇忽而开口:“姝妹妹。”
李姝脊背霎时一僵,飞快地瞟了白氏一眼。
却见白氏冷着脸,“叫姝儿作甚?”
虞兰娇缓缓踱步而上,笑道:“姝妹妹扇子上的花样很是精巧,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不知是从哪处看来的?”
白氏闻言垂头看了过去,看清之后,瞳孔一缩,厉声道:“谁让你绣这个花样的!”
李姝手忙脚乱地将扇子藏到身后,张口结舌半晌,哀声卖乖喊了一声:“母亲……”
白氏狠狠皱眉,侧身挡在李姝和虞兰娇之间,冷着脸道:
“姝儿爱用什么花样便用什么花样,她如今是李府的嫡女,所作所为,轮不到你来管!”
这句话看似是就事论事,实则,已经委婉地解答了虞兰娇心底的疑惑。
方才虞兰娇看得真切,李姝扇面上绣的,分明是五年前大周春闱科考之时,虞横为当届中进士的学子所提的字。
“勤勉不缀。”
四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更有雷霆万钧之势。
李姝扇面上的字,虽不及虞横笔力之深,却也有三分功力。
她一个闺阁女子,能练出这等笔力,自然是日夜苦练之故。
她对虞横如此仰慕,日夜临摹虞横的字。
加之她上次拿出来的玉佩,俨然是虞横曾经丢失,日后久寻不得的那块。
再有白氏对虞横又爱又恨的态度,李姝的身份,呼之欲出!
她极有可能是虞横的血脉。
她是,自己的姐妹……
虞兰娇心头登时一团乱麻。
而白氏口中所说,李姝如今已是李府嫡女,则是在警告虞兰娇,李姝如今的身份,决不能跟虞横扯上半点关系。
她真正的身份,决然不能被暴露。
呵,可笑,原来这就是白氏处心积虑陷害自己的理由?
虞兰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着离去。
虞兰萱愣愣地回头看了眼李姝,扯着虞兰娇的袖子埋在她耳边悄声道:“二姐,方才她扇面上的字,是不是爹的……”
“住口。”
虞兰娇眉眼淡淡。
这一瞬,她心中千回百转。
前世白氏并未出现在李府,甚至直到虞兰娇被剜心而死,白氏都没有冒出过什么水花。
想来以彼时李芙的地位和手段之狠辣,若得知白氏母女的存在,定然会在她们还未壮大之时便掐死在摇篮里。
这么说来,她和李姝的命运倒像是有跟无形的线牵在一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这一整天,虞兰娇都处在心绪跌宕之下,直到深夜,久久未能入眠。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窗畔处忽然咯噔一声响动,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虞兰娇刚刚酝酿出的睡意瞬间消散,身子还静着没动,眼睛却倏地睁开,不动声色往外间看去。
外间一片静谧,静谧到虞兰娇险要以为方才的声响是她的错觉。
她正要开口唤守夜的春橘进来。
下一瞬,一个黑影自房梁后闪出,劲风铺面袭来,隔空卷起被子,把虞兰娇身子团团裹住。
“虞二姑娘,冒犯了!”
随即隔着被子将虞兰娇扛起,在她还未来得及出声之前,凭窗而出!
这人动作如风,虞兰娇心知不是对手,索性不再此时负隅顽抗。
只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方才惊鸿一瞥,她看得分明,来人分明是摄政王身边的侍卫逐月。
他不是该跟随魏震在边关对敌吗,虽则之前听说魏震月底会回京都,可如今还不到时日,逐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李府?
又为何,会突然将自己掳走。
思忖间,逐月脚下生风,已然出了京都,沿着丛林小路一路往北而去。
虞兰娇吃力地辨认着身后来路,心中缓缓闪过疑惑、吃惊,和莫名的忐忑。
那是白云寺的方向,
因着魏震的生母冯皇后和白云寺庙祝交好的缘故,前世摄政王每每战胜回京都,都会在白云寺上香……
难道,魏震提前回京都了?
他要见自己?
可是,他要见自己,为何不光明正大下帖约见,反而要夜黑风高之时,走这等见不得人的暗路。
难道在他心里,也跟魏泽中那个王八蛋一样,意图羞辱她!
思及此,虞兰娇心头霎时卷起无边怒火,宛若深海漩涡,险些将她所有的理智尽数卷走。
他们姓魏的,都是如出一辙的混蛋!
几步路,白云寺的大门清晰可见。
逐月扛着虞兰娇自高墙一月而入,往左侧偏院奔去。
屋子门口,追云焦急地在原地徘徊,吴管家不耐烦道:“一旁待着去,在这来来回回打转,地面都叫你蹭出一个坑来。”
追云脚步一顿,憋闷道:“我早便说,让我去跑一趟。逐月为人呆笨,要他去请虞二姑娘,定然要吃排头。”
逐月呆笨?
吴管事斜睨着眼从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眼,只差没将“不自量力”四个字写在脸上。
追云被他看得一恼,哽着脖子道:“不信你就看吧,逐月定然办不好这差事。”
吴管事拢着袖子,定定地看着院子门口。
下一刻,逐月的身影踩着星光出现,吴管事远远瞧见他身旁空无一人,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虞二姑娘人呢!”
追云跟了上来,“我就说逐月办不好差事,你非要让他空跑这一趟,现在好了……”
“虞二姑娘已经来了。”
逐月冷声打断了他。
吴管事和追云齐齐一愣,随即视线缓缓移到他肩头扛着的巨大包裹之上。
难道是这个来法?
逐月轻轻巧巧将肩头包裹放下,锦被掉落,月光下那张如魅魔一般瞬间夺取人呼吸的脸,不是虞兰娇又是哪个!
吴管事心中惊涌翻滚,俨然被这一幕惊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欲解释一番,却见虞兰娇冷笑横生。
突然越过众人,一把推开被人紧紧守着的房门,带着怒意冲了进去,甩手,砰地合上房门。
屋内仅点了一支烛火,即便明月高挂,也仍旧有些昏暗。
魏震并未在房内等候,反而帘帐之后的床上,男人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虞兰娇心头怒火,蹭地一声瞬间燃烧至顶峰!
该死的魏震!居然如此羞辱她!
“魏震,你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你若有话,尽管说来。”
她上前猛地掀开帘帐,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他若真敢同自己说什么混话,哪怕掉了这个脑袋,她都得要他好看!
可她想象的,男人清冷闲适的声音并未响起。
简陋的木床上,魏震双眸浅浅闭着,月光透过窗枢落在他俊美无铸的面容上。
虞兰娇忽然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在郊外树丛之下,日光也是这样透过松树枝桠打下,彼时,映得他幽深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晃人。
可此刻,他却敛了所有光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虞兰娇浑身血液瞬间冰冷,她飞快地扑上去。
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魏震的下颔强行托起他的脸,颤抖着手指伸到他鼻尖处。
直至感受到微微呼出的热气,大脑中的轰鸣才停止。
不怪她如此大惊失色,魏震在虞兰娇心中,素来如高山威钟,令人景仰兼信赖。
此刻却眼窝微陷,无知无觉地昏迷,强悍之中只泄出这一丝柔弱,就足以虞兰娇心神巨颤。
吴管事推门而入,见到虞兰娇扑在摄政王身上,先是心头一突,立刻地下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随即心中却是生出无尽的憾意。
以王爷对虞二姑娘的心意,若是在他清醒的时候见到虞兰娇投怀送抱,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