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王府。
“小姐,小姐……呜呜……”小丫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核桃,抱着膝盖靠在墙角很久了,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哭一阵,想一阵,再哭一阵,再想一阵。可是,她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的一切全都改变了
房间依然没有改变,每件摆设都没有动过,王爷赐给小姐的东西,大部分已经被小姐送人了,还有一部分留着……只是,过去的荣宠将永远不存在了。小姐已经成了下堂妃,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听冷羽说,小姐她是进宫了……进宫做什么,难道做个宫女吗?……
她从小读的书不多,却也懂得皇宫是个怎样难以生存的地方。从前,小姐什么都不会,只是唯唯诺诺地过着日子。醒来后,小姐真的会了好多好多,她都奇怪她怎么会懂那么多。可是,皇宫却是更不适合她了,她那样清高和骄傲,又那样不懂世故,该如何过日子?
小姐,她……在哭吗?在偷偷掉眼泪吗?从太后宴会开始,她就没有再见过她的面了……为什么一切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知道是这样,她宁愿跟小姐一直在静竹轩过着自由的日子……
“呜呜……呜呜……”小丫把头埋在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有谁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小丫抽噎着抬起头来,是冷羽。
“你……你怎么在这里?不……不去照顾新……新主子吗……”她抽抽噎噎地说着,不停地擦着红肿的眼睛。
“小丫……”冷羽心疼地叹了口气,“我的主子,只是王爷而已,哪里有什么新主子……”
小丫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小姐不在了,她不知道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家丁丫鬟们都搬到了新的王府,但是,她却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愿意看到王爷跟他的新王妃……
“你来这里干什么!”小丫的口气冲得很,“新王府漂亮得很,不是太后御赐的吗?王爷新婚,那么忙,你这么有空?”
冷羽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这次来,是……是奉王妃之命,要你过去……”
“我?我过去做什么?”小丫冷笑了一声,“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今小姐不在这里了,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赖在王府的。我马上就走!”
“谁说要你走了?”冷羽急着拉住她的手臂,“王妃的意思是,要你过去服侍她,做她的贴身侍婢。”
小丫愣了一愣,要她去服侍?难道她丞相之女都没有陪嫁丫鬟的吗?那也太可笑了!……如果是从前,她会很恐惧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会很感激终于有个落脚之处。可是现在……
“我不去。”小丫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也会这么勇敢。就像小姐说的,有手有脚有头脑,难道一定要巴拉着人家才能活吗?离开王府,外面的世界也很大,也可以生存……
“我不去。”她又重复了一遍,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包袱我已经收拾好了。我小丫,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我死都不会再留在王府!”
“不在王府,你去哪里?这个地方你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亲戚朋友,你还能生存下去吗?小丫,你不要意气用事……”
“不用你管,反正,我有手有脚,饿不死!不用你们王爷府的人假好心!”红红的眼睛瞪了冷羽一眼,她很快跑了出去。冷羽追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这个丫头,现在跟她说任何话她都是听不进去的,她已经把他列入了敌人的范围……不过,他在身后照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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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安阁。
这是太后赐给欧阳澈的新府邸,论典雅跟豪华,都比澈王府更胜一筹。
睁开眼睛,依然感觉有些陌生,无论是豪华的新房,还是身边的女人。欧阳澈的目光落在睡得香甜的藜洛脸上,那么久,她的美貌未损,依然是那个美得动人心魄的藜洛,依然可倾城倾国。
“澈……你就这么喜欢藜洛这个丫头?照我看,你的王妃挺不错的……为了藜洛,你就那么忍心将她当成一枚棋子。太后一向不是省油的灯,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太后要你这么对她?”
耳边忽然蹿进这样的声音,他的眉头不由得拧了一拧。他从来没有想了解过这些,就算太后把话问到了嘴边,他也没有继续探问下去。这个世界上,除了藜洛,又有哪个女人的事情,值得他真正上心?所以,他不关心,不在乎……
“……我不是柳思凝,从来不是……真正的柳思凝,早就在你推落水时死了……我的名字,缪、卓、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样绝然的眼前在眼底如此清晰,他的心,碾过一丝陌生的钝痛。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缪卓言。”
“太好吃了,小宝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谢谢言姐姐!”
“谢谢言姐姐!”
“……能不能叫我言儿……”
“王爷,明天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个名字你已经不配叫了。从现在开始,欧阳澈跟缪卓言,只是陌路人,情断……义绝……”
“……情断……义绝……”
“……情断……义绝……”
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回旋,那凝着泪的双眸……
“王爷,你醒了……”迷蒙的声音还带着睡意,藜洛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清甜的微笑,一笑,她的眼睛微微弯了弧度,如天边的澄月。
“嗯……想睡的话再睡一会儿……”他的手摩挲着她的披散的秀发,她嘤咛一声便窝入他怀里,娇声道:“王爷醒了,臣妾怎么能睡着……为人妻子,要事事跟随夫君,不是吗……”
他笑了笑,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红了娇俏的双颊。脑海里在同时闪过另一张羞涩的脸,他愣了愣,烦躁地起身。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样的新婚让那个本不想干的女人破坏自己的心情……
新婚第二天,照着规矩,应该进宫跟太后请安。
轿子轻轻摇晃,藜洛的头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满脸幸福的微笑。
“王爷……洛儿真的嫁给王爷了吗?洛儿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傻瓜……本王说过,会娶洛儿为妻。”他宠溺地一笑,目光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停顿数秒,又遥遥地望向了轿外。
“洛儿知道,王爷不会骗洛儿……”藜洛笑了笑,甜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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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
根据东瑶的王族规矩,新王妃进宫向太后请安称为“新安”,是个大日子。凤仪殿里,彩灯高挂,各色五彩的花儿、五色的丝幔将整个宫殿装扮得豪华而隆重,各色的茶点、果品整齐地在桌子上摆放,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欧阳澈跟藜洛向安紫心敬茶,便坐在一边。这是一个话家常的时间。
“澈儿,娶了洛儿,母后的一桩心事终于落地了。”安紫心笑了笑,道,“郎有情,妾有意,才是一桩美满的姻缘啊……”
藜洛的脸微微一红,道:“多谢……母后的成全……洛儿知道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
她站起身子走到中间,盈盈下跪,道:“母后,请原谅当年洛儿的请求,难为母后了,一直让王爷误会……”
她的头转向了诧异的欧阳澈,道:“其实三年前,是洛儿请求母后演一场戏给王爷看,让王爷彻底忘记洛儿。洛儿以为自己福薄命浅,患了不治之症……没想到,母后为了洛儿,专门请高人诊治,洛儿的病竟然治愈了。母后……请受洛儿三拜……”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安紫心走到藜洛面前,扶起她的身子,笑道,“只要澈儿不再埋怨母后就成……”
“孩儿不敢。”欧阳澈的脸也微微一红,那么久,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真相……只是,母后从未提及。
“母后只是想把一个健康的洛儿交到你手里,当时也不敢确定洛儿的病是不是可以痊愈。澈儿,你不会再怪母后吧?”
“孩儿感激母后的操劳,望母后能原谅孩儿的鲁莽和误解。”他起身作揖,脑海里却有了一个个疑问。如若她当真那么为他着想,为什么要把藜洛当成交换的东西?为什么会让柳思凝嫁给他?又为什么要把柳思凝当作一枚棋子……要他去爱,去抛弃,这不该是一个母亲要孩儿做的事。又或者,皇室中的亲情,都是这样……
“都是亲人,哪来什么原谅不原谅……”安紫心握住了欧阳澈的手,“澈儿,只要你幸福,就够了……”
“母后,洛儿有一件事,想请求母后答应。”
“哦?什么事?”安紫心回过头来,望着藜洛,一脸慈爱的微笑。
“听说王爷从前还有几个侧妃,洛儿想……是不是可以请她们再回府……”
“你想让慕容雅跟梅嫣儿回府?”安紫心抬了抬眉,笑道,“洛儿真是有胸襟和度量……澈儿,你真是有福了。什么时候要她们回府,澈儿自己拿主意吧……”
“谢母后。”
藜洛的笑容那样甜蜜而满足,欧阳澈看着她,有什么身影又开始重叠。
“……我要的爱,王爷给不起……”
“你说,没有什么是本王给不起的。别说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就是一座城池,本王也在所不惜。”
“王爷未曾试过深爱一个人……金银珠宝、珍奇古玩,或者,一座城池,那是宠,并非爱。宠太过甜,总有腻的一天。而真正的爱,从来不需要跟钱攀上什么关系。”
“说说看,凝儿想要的爱,是怎样的……”
“我……其实也不是我想要的。只不过,我觉得,真正的爱,应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双人,而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这的确是个奇怪的女人,有着与所有女人不一样的思维。即便是藜洛,她也知道分寸和进退,也懂得一个男人,是不会属于一个女人的。只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才会跟他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心里又是陌生的感觉在翻涌。看着藜洛跟母后相谈甚欢,他却没听进去几句。明明演戏已经结束,他将回到从前的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娶到了整整想了三年的女人……只是为何,他的心底,竟然没有一点点的雀跃和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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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阁。
“槿儿小姐,我们给你上药了,上药的时候有点疼,你忍着点……”
白白的药粉洒落在红色的伤口上,她却没有知觉似的坐着,是的,她不知道疼,因为,她已经太疼,太疼……
心死如灰的感觉,是什么……
就是明明知道了做这么多的准备是要接客,却再也不会挣扎……
告诉自己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坚强勇敢地活着,可是……她失去了心,失去了眼睛,谁能再给她一个勇气,坚强地活下去?
爱情不是全部,失去爱情,她可以活。可是,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自由,谁能告诉她,该怎样活下去?难道,真的要做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每日承欢在不同男人的身下吗?
“怎么样了?”
“药已经上了。”
“哼……”林如是踱步到缪卓言身前,手重重地抬起她的下巴,冷笑道,“这才像话,乖乖的……很快,就会习惯的。这里的姑娘,哪个来的时候不是寻死觅活的,结果不都是乖乖去接客。早这么听话,就省吃点苦头!没什么可想不开的,这就是命。人家是王妃,你也是王妃,可偏偏就是做妓女的命,你有什么办法?没有本事让王爷宠着你,就让别的男人宠着你,不就是男人!”
“啧啧啧,哭什么……一个瞎子还有眼泪?要我说,这是苍天怜悯你才让你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要哭的,就现在给老娘哭干净了!今儿晚上,你是新人,一定热闹得很,你给老娘好好学学怎么笑!客人们是来寻开心的,见不得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如果上台你还敢哭,老娘我扒你的皮!”
“过几个时辰,我会让头牌姑娘教教你该怎么做,你给我一点一点听好了!今天最好有公子哥能包你,否则……你知道的,伺候那些恶心的老男人可比死更难受!而你现在,想死也未必那么容易!”
她冷哼了一声,甩着秀帕扭着腰肢走去,空气中,刺鼻的香水味在蔓延,缪卓言只是呆呆地靠在床头,连想,都失去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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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翠微阁里灯火通明,人络绎不绝。
“哎呦这位公子,您来得可真准时啊!”林妈妈一见到车锦城,就急急地迎上去。这位公子虽然面生,但一看穿着就知道是个有钱人,他身上穿的,可不是一般的面料。这方面,她可是有一双利眼……
车锦城啪地打开扇子摇了摇,那日到了皇宫,他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太后的寝宫。因为雨大,里面的对话都不很清晰,但他还是听到了关键字眼,那便是“翠微阁”。
“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吧……一看就知道公子眼光高,要不,妈妈让翠微阁的头牌姑娘来伺候?”
林如是一脸讨好地对着车锦城,说话间,几位姑娘已经整齐地排成一列,对着他福了福身子。
“车公子好!”
“怎么样?哪位姑娘合公子的心意?”
车锦城摆摆手,道:“有没有新来的姑娘?”
“新来的……有,有!”林如是眼珠转了转,“是有一位,不过……”
“不是处子,不适合开苞……”林如是俯在车锦城耳边道,“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无妨。”车锦城的扇子啪地一声合上,只听得高高的台上一声锣响,“翠微阁新人花木槿花姑娘出台,哪位大爷公子看上的,请举个牌……”
车锦城的目光沿着声音往上望去,不大的白玉台子中间,一个身着轻纱的女人站着。她的脸上蒙着轻纱,他却也清晰地辨认出了,那个女人,赫然是柳思凝!
真的是她,到了青楼……车锦城的心抽痛了一下,一个如此的清高的女子,竟然到了这样的污浊之地,他忽然有了强烈的负罪感。
“花姑娘第一次出台,各位大爷赏个脸,有没有要举牌的?”
台下响起了口哨声,还夹杂着男人各种污秽的语言。
“扯下面巾看看长什么模样……”
“身材看着不错,不知道摸着的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黄花大闺女啊?是大爷就包了你……”
“笑一个看看怎么样?怎么跟死了爹一样,林妈妈,你这是什么新人啊!”
“……”
林妈妈干干地笑着,对着台上的缪卓言狠狠地白了几眼,又拉过一个女子耳语了几句,那女子点点头,便朝着台上跑去。
“槿儿小姐,林妈妈要我提醒你,笑……再不笑,她说要你好看!”
笑……如何可以笑得出来……虽然她眼前一片黑暗,可是,那些淫秽的声音让她简直想吐。她呆呆地睁着眼睛,依然目无表情。
“槿儿姑娘,别倔强了,会吃苦头的!你就笑一笑吧……如果笑得漂亮了,被哪个公子包夜,总比被那些老头的好……”
心里悲戚,两行清泪沿着面颊而下。她,竟然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槿儿姑娘,怎么哭了?可不能哭啊……被林妈妈看到可糟了!”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哈哈,本公子就出二十两!”
台上往上移动,缪卓言惊了一惊,只听身边的声音轻声道:“不用担心,槿儿姑娘,有人举牌,台子就会上移。”
“老子三十两!”粗犷的声音。
台子又往上移了几寸。
“如果小娘子笑一笑,本公子就出一百两。”
缪卓言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她听到了台下的口哨声和狂笑声。好吧,再高一些,她就可以纵身跃下,一了百了,这样,不就是她最好的归宿?总比,让她人尽可夫好上一百倍吧……
她唇角的微笑渐渐扩大,扯下纱巾,纱巾随着风飘下,台下的叫喊声激烈起来。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混杂的声音,听不真切,台子不停地升高,再升高。、
“五千两。”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林如是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嘴唇颤抖地望着开口的车锦城。
“五……五千两?”林如是撑着五个手指,“车公子确定?”
“一万两。”全场倒吸冷气的声音,林如是也猛吸了一口冷气,甩甩自己的头,看着外面一袭白衣走进来的儒雅男子。
“一……一万两?”林如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扭着腰肢冲到门前,“这位公子,你说的是……一万两?”
林如是伸着的食指都不敢相信地在颤动,这个不起眼的女人,竟然这样值钱?都比得上这里的头牌花魁了……
慕容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递到她手上。林如是咽了咽唾沫,一张一张地数起来,没有错,真正的一万两……
“这位公子,槿儿姑娘今晚就是你的了……快,请槿儿下台,带这位公子去厢房……”
“槿儿姑娘,有人出了一万两呢,是位翩翩公子,槿儿姑娘,你可以放心了……啊,槿儿姑娘,你做什么……”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缪卓言轻轻地笑了,再也听不到耳边的喧哗,听不到那些刺耳的尖叫,她纵身从台上一跃而下。命运如此可笑,她曾经那样鄙夷甚至痛恨对待生命的懦弱者,可是,她竟然选择跟一样的结局……当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强彻底被摧毁的那一刻,她再也无力挽回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