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琵琶老鼠
琵琶老鼠,是故乡人对蝙蝠的称谓。
故乡人给动植物取名很是形象,且大道至简,遵循认知规律,抓住主要特征,让人顾名而知义。蝉叫“闲子”,如同高士卧高枝;蜻蜓叫“塘溜子”,老爱在池塘边溜达;苦楝叫“野枣子树”,果实像枣。蝙蝠为什么叫“琵琶老鼠”?余生也晚,第一个这么命名的故乡人已无从查考,更谈不上问其究竟。不过,大凡取名,不外乎拟声、摹形、达意诸种。假如文字上是这么写的,琵琶老鼠这名儿,取形是肯定的,或许也还兼而有之。蝙蝠鼠头鼠脑,与老鼠一样尖嘴细牙、小眼竖耳。双翼拱抱,则状若怀抱琵琶的鼠;发出吱吱的声音,更似鼠弹琵琶。这么说,给蝙蝠取名的故乡人,该是一位乐师或者音乐爱好者。
其实,蝙蝠不是老鼠,它们虽然都是哺乳动物,却分属于两个全然不同的动物类群。蝙蝠属翼手目,老鼠属啮齿目,二者根本不是一个家族。无非外形和生活习性有些许相似点,由此让一些人误以为都是“鼠辈”,只不过一个是“走兽”一个是“飞兽”罢了。
与老鼠一样,蝙蝠也常常与人类比邻而居。小时候,老屋住着两种动物:一种是燕子,住在厅堂屋梁下;另一种便是蝙蝠,住在屋外瓦檐下。它们的作息时间完全相反,夜幕降临,燕子倏地掠过门楣,飞回巢穴中栖息;蝙蝠则腾张双翼,向野外飞去,开启了新一轮觅食之旅。每每此时,我坐在大门前,闻听双翼展开的“噼啪”之声,在微暗中目送夜行的蝙蝠。夜晚蚊子、飞蛾等昆虫出没,蝙蝠似乎专门为此而生,它们成了害虫的克星。尽管共屋而居,但蝙蝠分明不想打扰人类,它们住在高高的瓦檐下,昼伏夜出,总是与我们擦肩而过。如果不是有一天,一只幼小的蝙蝠不慎掉落在房前墙脚下,我甚至不曾见过它的真容。
关于蝙蝠夜间出入的生活习性,我还听过一个故事,似乎出自父亲的叙述,后来我把它记录了下来,题目叫《半夜敲门声》。说的是,有户人家夜卧床头,老是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不见踪影。“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这家人不信邪,一个夜晚,持着手电提前站在门背静候。“笃笃笃”,果然又来了。仔细聆听,没有脚步声。打开手电往门缝外投射而去,发现敲门的竟是蝙蝠。原来,旧时乡间杀猪,每每用门板当作案板,一刀一刀分切猪肉。事毕后门板清洗未净,留下血迹。于是,黑夜里,一种嗜血的蝙蝠翩翩而来,尖嘴啄血;于是,有了半夜敲门声。
告别孩提时代,尤其是入城就读中学后,我几乎未曾再次见到蝙蝠。直至英语教材里一篇文章,重新唤起了童年的记忆。文章写到,面对一场发生在鸟、兽之间的战争,蝙蝠左右骑墙。它先是看着鸟类有获胜的迹象,便以自己也有翅膀而自称属于鸟的家族;后来发现兽类占据主动,遂转而试图加入兽类的阵营,它的理由是自己与兽类一样长着牙齿。文章结尾说,蝙蝠从此失去了朋友,只能选择出没于漆黑的夜晚,孤独一生。这虽然是一则寓言,却大体勾勒出了蝙蝠“似鸟非鸟、夜间出没”的特点。作为唯一能持续飞翔的哺乳动物,蝙蝠不仅似鼠非鼠,而且似鸟非鸟,长有由前后肢和尾之间的皮膜连缀成的翼,从而拥有了与鸟类一样的飞行技能。
由于时常倒挂于屋檐下,有的地方把蝙蝠叫作“檐老鼠”,但更多的蝙蝠则生活在树林或岩洞中。20多年前游武夷山,穿过景点“一线天”时,抬头仰望,岩壁上星星点点,导游说那都是白蝙蝠。行走中,不知是否受到了惊扰,这些蝙蝠忽然在崖壁间飞来飞去,恍若移动的云层。从此我才知道,蝙蝠原来有一个偌大的家族,它们中的很多都远离人类,藏身于人迹罕至的森林或岩罅里。据说,蝙蝠几乎是与恐龙同时代的动物,比人类早来地球数千万年,种类多达900余种,是哺乳类中仅次于啮齿目的第二大类群。除极地和大洋中一些岛屿,蝙蝠的足迹几乎遍布了整个地球。
如此悠远的生命史,如此庞大的家族,且是唯一演化出真正具有飞翔能力的哺乳动物,飞檐走壁,平步青云,蝙蝠委实是动物世界的天王。尤其令人望而生畏的是,蝙蝠尽管是全球携带病毒最多的动物之一,自己却有着超强的免疫系统,可谓百毒不侵!按照平常的规律,小型生物一般代谢快、寿命短,然而,小小一只鼠耳蝠的寿命却可达40年。也许因为具有超强的生存本领,也许因为如同家燕与人类共屋栖居,也许因为“蝠”“福”谐音,东方文化语境里,人们总是把蝙蝠当作幸福吉祥的象征。中华民族传统装饰艺术中,先人们慧心妙手,蝙蝠的造型变得翅卷翔云、风度款款,创造出“五福临门”等与“龙凤呈祥”同样令人喜爱的祥瑞图案。
蝙蝠以其强大的免疫力,将病毒收纳己身、封印亘古,昼伏夜出,错开人类的作息时间,并在进化过程中长得奇形怪状,还如吊死鬼般倒挂而栖,竭力扮演孤独的潘多拉盒子。少交集、不可吃,蝙蝠无言,却用自身的特别形象向人类做出了善意的宣示。
人类的先贤是伟大的,他们遍尝百草、驯养禽畜,不仅让我们可以填肚子,而且昭示我们如何保证食品安全。无论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的理性,他们大抵未曾盯上比邻而居的蝙蝠,而是彼此间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可是,后世却有人忘乎所以,不仅持续挤压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甚至热衷于把野生动物当作盘中餐。在某些地方,便是蝙蝠这种不像美味的动物也不放过。一切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一切肆无忌惮的做派,终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忽然想起《西游记》里的琵琶精,修炼经年,轻弹琵琶,那是会要人命的。故乡人把蝙蝠唤作琵琶老鼠,将它们比作是神秘的琴师,是否也还深怀一份敬畏,懂得应当对这种地球上的先行者持有足够尊重,而不宜任性至太岁头上动土?步入科技益加发达的今天,我们更需明白,人类固然是万物之灵,但如果离开了万物,那就什么也不灵!每个人都应该敬畏生命、敬畏自然、敬畏科学,在尊重其他生命与自我约束中,在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中,共享自然的博大与芳华!
记住:会飞的不一定是天使,但也未必是魔鬼。蝙蝠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人类中每一个成员的态度与行为,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