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寻访外婆旧居
2015年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接大哥电,问是否一起去看看外婆的旧居。早就听说旧居要拆迁,思考半晌,复电,还是抽暇走一走,免得他日徒留遗憾。
参加工作后,一直忙忙碌碌,加之外婆业已辞世,似乎一二十年未曾去过她的故宅。事实上,由于相距较远,我只是在年少时,偶尔去给外婆拜年,才有机会去外婆家。也一直羡慕那些孩子,他们眉飞色舞地诵读外婆教的童谣,他们一脸满足地唱《外婆的澎湖湾》。外婆40余岁生下母亲,母亲生我时又年逾而立,我见到外婆时她已垂垂老矣!欣喜的是,似水流年,美好的记忆总是善解人意。在我的脑海里,竟然留下了年幼时在外婆家过夜的景况。那一晚,我睡在外婆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以及与表弟拌嘴的情景,而今想来,依然倍感温馨。也还清晰地记得,过了建春门浮桥,二表哥骑着自行车迎接,母亲坐在后座上把我裹在背上的感觉。
时事变迁,外婆旧居面貌迥异,交通状况已大大改观。我与大哥绕道赣州大桥,寻寻觅觅,询问了两位当地人,车停原灯泡厂处,信步前往。外婆家住在赣江之滨,沿江风摇翠竹、树拢光影,不免令人生发往昔之幽思。
还是大哥熟悉,他一眼就认出,就是这屋!不知是否是由于自己长高了、视野更远了,儿时总觉得这院落很有些规模,房子也高大,如今看来,没了记忆中的“庭院深深”。不过,这样倒多了几分精致与紧凑。这是一栋四合院,主体建筑为厅堂与两个主卧,正前方是门楼和院墙,两侧为对称布局的厢房,包括小卧室和厨房。院子前面原本还有广阔的前庭,因河堤长年崩塌,现已开门见江。房屋构造精微,四周外墙为青砖砌就,院内则为木结构,门楼、窗栏皆见精美的雕花。这些年看过不少古民居,但这样保存完好的四合院,还是很有文物价值,很有文化标本意义。尤其是院落的整个环境,颇有一些讲究。房前一排百年古榕,屋后百年樟树成群,前榕后樟,榕樟并茂,寓意人丁兴旺、文章传家。
哪个朝代?究竟是谁?留下这么一栋建筑精品?电话询问二表哥,说到他这一辈已是第六代了。二表哥年逾花甲,这么算来,这房子当有二三百年历史。二表哥饶有兴致,说房屋为先人王财发所建。这位先人木头生意做得大,湖北全省18家店,其拥有17家。这样的房屋,在南昌滕王阁对面的潮王洲,有一栋一模一样的,也是王财发建造。查阅资料,得悉潮王洲亦为风水宝地。史载,明末清初着名画家八大山人晚年曾在潮王洲搭盖草房,题名“寤歌草”,在此享尽余生。潮王洲上的桃花村,清代以来即为南昌着名的桃园,《江城旧事》载:“三村水净沙明,草秀木异。每阳春二三月,桃花盛开,士子携酒过游,无异虎邱元墓看梅。”这么一个所在,这么一栋院落,想必颇有一番情调。只是,世事沧桑,不知潮王洲那栋孪生古宅,今天是否荡然无存?
外公家系三槐王氏,由山西迁居于此,祖上经营木材生意。也许是靠水吃水、吃水靠水,赣州与南昌、上游与下游,两处房屋都是临江而建。在水运发达的年代,这样居住宜于放木排,方便做木材生意。人称账房先生的外公王茂福,不知其从业是否与木材生意有关?他去世时,母亲尚年幼,我对其生平一无所知。外婆刘润女虽以近百岁高龄于20世纪90年代初无疾而终,因年龄差距太大,见面机会又少,我对她也知之不多。只是,令人至为唏嘘长叹的是,曾经如此昌盛、有着如许高龄老人的家族,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冰火两重天,转瞬间盛极而衰。
按照“财发起茂盛家”排辈,表哥为“家”字辈,而今已是爷爷辈的人了,也就是说,外婆的旧居已有八代人见证。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外婆的旧居竟然“房至八代而衰”。20世纪80年代,几位表哥都在红红火火的国有企业,还任经理、副经理,每每春节前往拜年,总是门庭若市。杀鸡宰鸭,猜拳玩牌,好生热闹!想不到,没几年光景,老老少少,居然那么多人相继离世,且大多为非正常死亡。起初是一向健康开朗的舅母,突然间撒手人寰。时隔不久,也许是妻亡失依、魂不守舍,耄耋之年的舅舅垂钓江边,不意竟为浩浩洪水裹挟而去,在十余里开外的储潭方见其遗骸。民谚说“死爹死娘三年乱”,或许是定力不够、应对不力,四位表哥尚在盛年,不幸三位走马灯似的辞别人间。一名孙辈尚未成年,思想疙瘩解不开,竟也服毒自尽。偌大的一个家庭,就这么土崩瓦解、支离破碎。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燕语呢喃屋,而今燕去空余梁。曾经温暖的院落,已是杂草丛生、秋叶枯黄,一派荒凉。
面对突如其来、接踵而至的噩耗,有多少人能不茫然?当百思不得其解时,人们常常用迷信来“自圆其说”;当害怕直视现实时,人们常常用命运来麻醉自己。很多年前,大哥曾告诉我,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说“婆婆家的屋梁朽了”。这么说来,冥冥之中已有暗示,谁又能如之奈何?其他一些亲友也嗔怪,家运如许不顺,或许归在舅舅身上。他在门前开挖一口水井,断了龙脉;在屋后砍掉一棵古樟,毁了“靠山”——把个好风水给破坏了,以致此后霉运连连。更有甚者,振振有辞,说当初挖井时,就挖出了一条蛇。那是蛇吗?是龙呢。还说,不是吗,后来把井填了,埋下一只灵龟,不就合家平安了?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然而,我有一个至今未变的理念:我不赞成一切,但理解一切!人至困境,需要心灵的填充与温暖。不管什么方式,能够达到这个效果,就应该予以接纳。仔细想想,某个境遇的“自圆其说”与“自我麻醉”,与其说是人类的愚昧无知,毋宁说是人类的生存智慧!事已如此,且将苦难归天命,何意苦苦问根由?我心生感慨。江河行地,日月经天,文明赓续,很多时候,古老的文化在以不同的形式慰藉人们受伤的心灵!
窗格上,阳光依然温情铺洒;院子里,铁树依然叶指苍穹;屋檐下,万年青依然葱翠欲滴。苦难总会过去,幸福总会重来。个人也罢,家族也罢,国家也罢,主宰命运的其实都是人。顺境中懂得珍惜,逆境中不乱方寸,任何时候都保持积极向上之心,都汇聚和合奋进之气,摆脱恶运,走向兴盛,那是早晚的事!遥想中华民族五千年风雨历程,回眸近代中国的辛酸血泪,百年屈辱史,今朝中国梦,只要每一个中华儿女都不忘初心,记住我们的源头,迈向美好的未来,伟大的民族复兴难道还会远吗?
岁月是无情的,“一岁一枯荣”;岁月又是有情的,“春风吹又生”。新年之始,沐浴暖阳,寻访外婆的旧居,我不禁思绪万千。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族的命运,一个国家的命运,大小不一,道理相通。临别时,回望外婆旧居后的百年樟树群,我默默祈祷:一切不幸皆成过往,明天又将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