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故乡石
半个多月前,二哥在家庭微信群发图两张:一群牛,毛色光鲜,神态怡然。问询,原来有人在拆迁后的故乡江岸放牛。反复凝视照片,牛的干净、恬淡与和谐,让我生出会访的念想。
周日终于得暇,遂驱车前往。与长兄一路沿江岸而行,茫茫荒草,久寻不见。蹄印似为新痕,牛便依然湿润。我断定,牛是有的,只是“草深不知处”。返归途中,长兄见车轮滚滚,一辆辆卡车运土填埋昔日老家门前大水塘,于是一同看个究竟。
正在此时,路旁一块石头引起了我的注意。捡起来,轻轻擦去附着的泥土,居然有些模样。不大,三指见方;平滑,仿佛木板;摩挲,温润如玉。薄如薯片,硬而不沉,见光透亮。
翻来覆去:一面是山,一面是水。山川俊秀,岭壑幽深,好一幅“万里江山图”。这是谁人的手笔?故乡本是赣江南岸一座风光旖旎的古老村落,依山傍水,清溪缠绕。十年前,在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中被夷为平地,从此山岭不在,唯见赣水长流。
上下旋转:正看像旗,斜看像叶。风吹旗动,那是故乡的召唤,无论身在何方,也不会迷乱故乡的方向;叶落归根,那是故乡的温情,无论走到多远,故乡依然是最终的归程。我是故乡养育大的,虽早已在钢筋水泥垒筑的森林里安家,故乡情怀依旧。
这块故乡的石头,又宛如一只在时光里碎去的瓦片,让我惦念起辽远的秦砖汉瓦。儿时的故乡,曾经黛瓦青砖,小巷深深,木屐声声。后来,经历二度拆迁,当年的一切都被削平的山岭掩埋。很多年前,我带走了几块流散的、镌刻着历史印记的铭文砖,如今,又有幸邂逅一块已然“玉化”的瓦片。凝视着它,纵然故乡在沧海桑田中面目全非,心中的故土却清晰如昨。
我又一次把这枚石头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放入上衣口袋,忽然,长兄说,看,牛!我眼前一亮:果然,牛!二哥镜头下的牛正错落有致地站立在江岸上,悠闲地啃草。我想起卧室书架印有韩滉《五牛图》的笔筒,想起函谷关悄然隐去的老子和他的坐骑板角青牛。耕牛也罢,神兽也罢;世俗也罢,脱俗也罢;人话也罢,神话也罢——不一样的牛,同样浸润在我们的血脉里,就像脚下这方厚土深埋的秦砖汉瓦、青砖黛瓦,成为中华儿女念念不忘的原乡记忆。
此时,我忽然发现,这块不期然遇见的故乡石,仿佛是一只牛角。老子飘然而去,至今不知所终。我不知道,兜里这枚状如瓦片的故乡石,是否是青牛头顶额心正中那根冲天牛角?
寻牛,抑或寻瓦,其实都是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