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衙门的路上,赖三儿一直咧着大嘴嘿嘿傻笑:“小官人,小人知道你能打,没想到竟如此能打。看来当初揍我的时候,小官人还留了后手儿......”
“嗯嗯......”脑子里还盘算着回衙门后的事儿,何瑾只含混地敷衍了两声。
可想不到,随后赖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向前一蹿!何瑾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就一巴掌拍了过去。
幸好,挨着赖三儿的脸时,他也瞬间反应过来,截下了九成的力道。可纵然如此,赖三儿脸上的肉还是颤跳了一丝,血水都从嘴里喷了出来......
“赖三儿,你!.......”何瑾又气又愧疚,都不知该说什么。
可不料挨了这一巴掌的赖三儿,非但一点都不恼,反而还赶紧道歉:“嘿嘿,小官人,小人不是故意的,那个......那个......”
何瑾顿时变色,冷下了脸道:“已经给你二十两的辛苦费了,你还想怎样?要记得,你可打不过我!”
赖三儿一头黑线,又一次深切见识到这头貔貅的习性了。
郁闷地腆着脸,他期期艾艾地搓着衣角道:“小,小官人,有个事儿我能不能求求你?”
“只要不是借钱的事儿,什么事儿都好说!”
赖三儿又是一阵无语,却也面色一喜,忽然郑重地开口道:“小官人,以后就让小人跟着你混吧!”
说罢这话,他就推金山、倒玉柱,砰砰地在地上给何瑾磕起了头。也不管这土路两边儿百姓,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儿。
事实上,何瑾一拳揍趴鲁霸假尼姑后,赖三儿心中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有理想。
既然想要成为磁州城的风月班头,没个好老大怎么能行?
地痞无赖不可怕,可怕的是挨了揍还不思考人生。
反正赖三儿这些时日一直在反思:自己今天从豆腐摊儿敲三文铜钱,明天从醉鬼腰包里摸两钱碎银的日子,有什么意义,能有什么出息?
反观人家何瑾,以前还认为是个傻子,想不到人家那是真人不露相!
一出手,就在衙门里谋了个书办的差事儿;再一出手,又智计捣毁淫窝......如此能打又有计谋的人,难道不是老大的好人选?
更重要的是,何瑾虽然贪钱如命,但人家贪有贪道,决不吃独食儿!
就算这次,人家也是事前付了药、请了吃饭,事后还给了自己二十两辛苦费......要是跟了这样的老大,纵横逍遥磁州城风花雪月的理想,岂非会大大滴迈进一步?
可嘴里虽说出来了,赖三儿心里其实一直在打鼓。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无所长,上赶着求何瑾收留,人家未必愿意要!
所以,看何瑾一脸的古怪沉凝,赖三儿更是磕头不停:“小官人,小人以后跟了你,必会赴汤蹈火!小官人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小官人让我偷狗,我绝不会摸鸡......”
“行了!”就在赖三儿絮絮叨叨表决心的时候,何瑾似乎已做了决定,忽然嘿嘿一笑道:“你真打算以后跟着我混?”
“求小官人收留!”
“那不给你名分,你还认我这个老大吗?”
“啊?......”赖三儿一下傻眼了,跟个被情郎抛弃的小怨妇一样,低头幽怨道:“小官人,你这也太无情了......人家跟着你,不就是想图你的名、仗你的势嘛。”
“滚蛋!”瞧着越说越不像话,何瑾直接不耐烦了,开启霸道总裁的模式上线:“再给你三十两银子。这些时日你就什么都别干,跟那些城狐社鼠、泼皮无赖们打好交道——这等事儿,你能不能办到?”
赖三儿一下傻眼了:“小官人,我跟了你就决定洗心革面了,为何还要我干老本行?”
何瑾这个气哟,恨不得抽赖三儿:“你一个地痞无赖,能不能别嘣成语了?还洗心革面,就你这货色......狗能改得了吃屎吗?”
赖三儿顿时怒极,没想到何瑾如此瞧不起自己。可脸色激愤了一瞬后,他又恨恨地大声回道:“不能!”
“这不就对了嘛......什么人就该干什么事儿,我让你助人为乐,你能干得好吗?听我的,这些时日先至少拉拢住一帮闲汉恶棍,把你衙前街一哥的名头坐实了。”
赖三儿傻傻睁着两眼,还是不敢置信:“小官人,五十两银子啊,小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挣到,你就让小人给糟蹋了?......你,你不是挺爱钱的吗?”
何瑾重重叹气,跟人沟通怎么这么难呢?
拜托,我现在是衙门刑房的书办好不?而且,还可能晋升为能同汪卯明掰手腕的典吏。为扳倒上司,我能不提前布局,养上一群泼皮无赖、城狐社鼠替我跑腿儿办事、打探消息、外加干黑活儿?
就说今天这事儿,我是运气好,一下碰到了你这位磁州城的风月班头儿。要是下次遇到江湖劫案呢,或者团伙儿厮杀什么的,你赖三儿有这方面门路吗?
让你当个活动在磁州城里阴暗面的地下工作者,怎么就这么难呢?
解释不如演示,何瑾干脆一巴掌又抽过去,怒道:“想认我这个大哥,就按我说的做!当个小弟还这么有想法儿,你是欠抽啊!”
挨了这巴掌,赖三儿才终于老实了,也欢畅了,笑着点头儿道:“大哥说得对!当个地痞无赖,有理想可以,但不能有太多想法儿!”
“嗯,这才像话!”何瑾这才扶起了他,拍着肩膀宠溺道:“真调皮,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
此时衙门二堂当中,姚璟看似端坐如仪,可那微颤的眉头,外加不停摩挲官椅的手,都透露出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因为,严秀才又来了!
而且这一次,人家还带着最后通牒来了。言今日要是还找不回他家娘子,他就要将此事捅到本省学政那里去。
哪怕越级上告挨上一顿板子,他也认了!
“大老爷,今日若再不给个说法,学生便决定玉石俱焚!”堂中严秀才傲然而立,神情焦灼愤怒,显然已对磁州衙门失望至极。
说实话,遇到这样不识时务的酸秀才,姚璟早已心头冒火。恨不得撕下同为士林人的伪装,先革了他秀才的功名,然后送他入班房狠狠打板子!
可他真不能这么做。
大明的读书人身份极高,本就有投贴访官、正言直谏的权力。
更何况,这案子人家严秀才还是苦主,六日未见破案,娇妻生死不知......法理不外乎人情,姚璟又焉能动他?
既然不能冲严秀才火,姚璟只能将矛头,转向了负责案件的刑房和班房:“汪司刑、胡捕头,本官已拿出一个经制吏的位子,调令一房一班严查此案。为何直至此时,仍毫无线索头绪?!”
嘴上说完,姚璟心头就越来越气。
尤其看着汪卯明和胡不归两人,那低眉臊眼的窝囊样儿,更是心火蹭蹭直蹿:平日人模狗样的,关键时刻真是稀松无用!两个不狗东西,竟让本官在一个秀才面前如此被动!
“堂尊,这严秀才的案子实在离奇,刑房和班房全员皆用心侦查,着实一无所获。”汪卯明顶不住州老爷的怒火,腆着脸言道:“不若广文书,就此......”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严秀才已双目赤红,一巴掌就抽在了汪卯明的脸上:“你这奸猾胥吏,颟顸无能,竟想如此糊涂了结此案......我打死你,打死你这狗吏!”
这会儿肩上扛着淫尼、手里拖着绑死的假尼,身后还领着严娘子的何瑾,原本都已走到了二堂的月台。
可一见这架势,他不由心头一喜,赶紧拦住要开口呼喊的严娘子,道:“先等会儿,待你家相公揍完那货,咱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