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道门,里长就在外头。你们持牌与他碰头,后面的事情由他安排,你们在鼓山煤矿的这段时间,亦由他负责了。”
登完记签了字,书吏就给每家发了个木牌,正面是户主名,背面是其他详细信息。灾民便被领到下一道栅门外,他们身后,另外十户灾民又开始登记
这波人出去,下一波又进来,周而复始。
好在,毕竟只是第一波小股灾民,忙了一个半时辰后,所有灾民都分到了窝棚。
到了窝棚之后,灾民们不由感激不已。
因为他们看到里面不仅铺了厚厚的干草,四面还有遮风挡雪的帘子。更难得的是,居然还有一个用来取暖的炭盆,里面燃烧着热腾腾的煤炭。
这,这简直要毒死我们啊!
不少灾民进去后,又跟被扎了一样迅速逃了出来。纷纷诅咒着何瑾,以后生儿子没**儿。
外面的里长就一头黑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告诉他们那是无毒的无烟煤。比柴木耐烧,比木炭还便宜,质优价廉,只要烧上一次,就会永远爱上它了
尼玛,不爱上又能怎样,你们以后不短的时日里,就要挖这个东西了
好在,寒冷的威胁比毒煤更大,大多数的百姓都选择了试上一夜。也有小部分百姓,死活不要煤炭,宁愿冻上一夜。
对于这样的要求,何瑾当然没强制阻止。
毕竟,敢不要炭盆的,都是身体强壮的青壮,知道自己在窝棚里也冻不死。等明天亲眼见了别人都没事儿后,就该后悔地抽自己嘴巴子了。
忙活到这会儿,夜幕早已降临。可随着夜幕逐渐深沉,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些灾民们有的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算之前抢到米粥的青壮,那也不顶事儿。清的见底的米粥,两泡『尿』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这时一个窝棚中,几个青壮鬼鬼祟祟的,正在商量着什么。
“大山哥,你饿不?”
身材魁梧,披着一个破皮袄的年轻人哼了一声:“废他娘的话,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碗粥,能不饿吗?”
“大山哥,我听说这次地震可不一般。”率先开口的那个年轻人,身材干瘦,跟个猴子一样。
他这会儿眼珠儿贼溜溜地『乱』转,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老天爷发怒了啊陕西、山西、京师、河南各处都震,几百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大灾,你们不觉得有问题?”
农业王权社会,这等『迷』信的说法最有市场,无知的百姓,更是渴求一切都能有个说法儿。故而一听这人开口,登时便有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赶紧说呀!”
“我可听说,这是到了无生老母普渡之时,据《应劫经》上说,这次地震只是个开头儿。后面还有大难临头,要吹钢风,打铁雷,下黑雨,连续七日七夜,到时候这世上的人,就要死掉九成”
“啊?”众人流离失所,前途渺茫,此时又饥肠辘辘,最容易被这等邪说蛊『惑』,不由惊恐问道:“那,那我等该怎么办?”
“要想免灾,听说就要信奉无生老母,加入白莲教。到时候活下来的人,就会享尽福气,大富大贵”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个叫山子的年轻人顿时怒了,一巴掌抽在了皮猴子的脸上:“水生,你这是闲出淡来了,从哪儿听来的歪门邪说!白莲教那他娘的是邪教,加入后是要造反杀头的!”
山子显然在这群人中有些威信,一巴掌下去,那水生也不敢还嘴,只是辩解道:“大山哥,我是听别人都这样说的,你打我干什么!”
其他几个也都脸上变了颜『色』,其中有个长相憨厚的说道:“俺可不敢造反,俺娘说过,当了反贼死了都入不了祖坟,俺,俺害怕!”
见这些人都不同意自己,干瘦的水生气得一跺脚,怒道:“去他娘的,咱们现在都回不了老家,还能入祖坟咋地?再说,现在官府光把我们安置到这里,也不给我们饭吃,这不是要饿死我们吗?”
“真等到了那一天,你们后悔都来不及!”水生说完,就要往外面走。看来,是要找跟他思想契合的小伙伴儿了。
但一只手却摁住了他的肩膀,大山皱着眉头道:“先别冲动,真等到了那一天,再加入也不迟。我们还是先看看,磁州官府准备如何对待我们吧”
水生却似乎等不及了,叫嚷道:“还能怎么对付?无非就是先圈起来,然后再让我们慢慢饿死!这天下的狗官都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早就受够了!”
就在这些人吵闹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了喊声。
“怎么回事?”水生吓得一下就往后缩,惊恐言道:“朝廷的探子这么厉害,这么快就知道我要加入白莲教了?”
大山却还比较镇定,让那个憨厚的年轻人出去看看情况。
没一会儿,憨厚汉子就欣喜地跑了进来,喊道:“不是朝廷有探子,是开饭了,有吃的了,官府正在给我们熬粥呢!”
一阵风送来了浓郁的香气,几个人顿时口水长流,撒腿奔跑过去,刚刚的想法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尤其那个水生,还不忘叫嚷道:“赶快去抢啊,去得晚了,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可到了粥棚前,这几人就迟疑起来了。
这时几十口大铁锅就架在了粥棚前,整整齐齐的一排,柴火烧着,浓稠的白粥不断冒着可爱的泡泡。
几个膀大腰圆的伙夫,将腊肉、豆干儿、煮好的鸡蛋、咸菜疙瘩什么的,当当当地切碎了,扔进了大铁锅。眼看着粥要煮好了,又有人抓了两大把食盐,倒进了锅里搅上一搅。
看着这一幕的灾民,都感觉跟做梦一样,口水流出了老长:疯了,这是疯了啊!
往常的粥棚,一碗粥里能看到些米粒就不错了。可这粥不仅熬得稠、竖根筷子都不倒,加了那么多的好东西不说,竟然还撒了盐!
谁不知道,历来朝廷舍粥,都是不会放盐的。
因为吃了盐人就有力气,有了力气就能闹事儿。可这里竟然根本不管这一条儿,一心一意地要让他们吃饱吃好!
“百姓们,今晚实在太晚了些,只能先弄这么一顿凑合凑合。”骑着高头大马的何瑾,拿了一个木制的喇叭,使劲地呼喊着:“到了明天,一定给大伙儿弄些好吃的!”
这话一落下,所有灾民都眼泪哗啦啦的:这位小官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在家里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一顿饭啊!
你们磁州的百姓,都啥生活水平啊!太奢侈了!
早知道这样,我们早逃难过来了!
“好了,话不多说,开饭啦!”
可何瑾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一挥手便打算让开位置。
不过让开之前,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吃饱了就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大堆的窝棚帐篷,等着你们来搭呢。”
灾民们这就上前,可就是这时候,有人忽然喊叫了一声:“什么意思,要我们干活儿?可没听说过救济灾民,还有这样的!”
这话一出口,本来都准备让开的何瑾,又勒住了马缰,一脸不解地向那人问道:“你们县的地震,是我放屁给崩的?”
“不,不是”那人被何瑾冷冷一瞪,立时弱了胆气。但看着自己身边这么多人,又觉得自己不能丢了面子,便讥讽道:“你哪有那本事儿!”
“既然不是我给崩的,凭啥要伺候你吃住!”谁知何瑾突然变脸,大声喝道:“你在自己家乡,不也得干活儿吃饭,凭啥来了这里就想当大爷?是你弱你有理,还是我们磁州百姓欠着你们的!”
“既然不想干活儿吃饭,那就滚一边儿去,爱死死去!大灾年月的,死上几百个人,再正常不过!”
“你,你这狗官,竟敢枉顾我们的生死,不拿我们当人看大伙儿们,跟他拼了啊!咱们就抢了他们的粮食,看他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