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足足将两封国书看了两遍,几乎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后,才恋恋不舍地交给三位内阁大学士浏览。
毫无疑问,降书和请愿国书都是真的。
上面非但用了蒙汉两种文字书写,还有火筛的亲笔签字,以及盖着代表蒙郭勒津部落的金印。
“何,润德你是如何办到的?”
弘治皇帝嗓子有些干哑,喝了一口温茶滋润后,嗓音还是有些发颤:“莫非就靠那千余辆货物,便做成了这等大事?”
话刚落下,他自己就苦笑了起来:事情怎么可能那般简单?倘若千余辆货物,就能收买蒙郭勒津部落,两方怎能足足争斗了几十年?
就算此番火筛在固原大败,实力大损。
可也正因如此,火筛日后恢复了元气,更会对大明疯狂报复才是,怎么一扭脸就归降了大明?
同时想到了这一层的刘健,忍不住狐疑地看着何瑾,道:“小子,你该不会是被火筛骗了,他这一次不过在诈降吧?”
这话落下,何瑾顿时幽怨地瞥了刘健一眼,道:“刘公,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好不好?诈降这种事儿,就算他骗过了我,可这两封国书却是真的吧?”
“要是他敢诈降,我们扭头儿就把这两封国书公诸于众,让鞑靼小王子和草原各部落都知道,他火筛原来已归顺了大明你说他要不是真心的,能干这等自掘坟墓的蠢事儿?”
然后,他还不忘拍马屁,道:“更何况,两方缔结盟约之事极为重大。陛下及诸位英明睿智、老成谋国,自会慎之又慎处置。根本不可能说他一归降,咱就门户大开,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听到这里,刘健不由尴尬地讪笑了起来:没错,这小子屁股后粘根儿尾巴,就是一只猴儿。能骗过他的人,估计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可这等事儿,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暖阁里的所有人,怎么都想不通这小子,如何做出了这等反转乾坤之事。
一时间那疑『惑』炽烈的眼神,就如大功率的探照灯,晃得何瑾眼睛都有些生疼。
“陛下,诸位其实这件事儿严格来说,并不是微臣办成的。”
何瑾就有些期期艾艾,然后又流利开口道:“真正的原因,是陛下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内阁大学士运筹帷幄,决策睿智,以及厂卫鼎力相助,办事干练。”
“嗯有了这样的主使和同谋,微臣才能福灵心至、后顾无忧,才能大胆地放开了拳脚”
话刚到这里,弘治皇帝脸『色』就黑了。
再看着何瑾那熟悉的谄媚神『色』,他气得牙根儿都痒痒:“别说这些没用的,朕和内阁及厂卫到底干了什么,还用不着你废话!”
随后,又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郁闷开口道:“行了,你的罪过朕答应既往不咎了。且这等大功百年未见,也会重重恩赏的!”
“微臣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了这个,何瑾登时欢天喜地,说话也不再慢吞吞了,直言道:“呃那个火筛归降的原因嘛,微臣猜测是蒙郭勒津部落,其实早已有这方面的意思。”
“嗯?”这样的回答,自然大出所有人意料。
何瑾却不慌不忙,继续言道:“陛下及诸位也都知道,草原上的生存极为险恶。虽然有丰美的草场和供蒙古人放牧,可除了牛羊之外,他们那里几乎什么都缺。”
“不说糖醋茶盐,就连一口寻常不过的铁锅,几家帐篷的牧民都要轮着用,而且一旦破了都无法修补”
这番话入耳,众人脸上不由都升出了然的神『色』。
自从朱元璋和朱棣爷俩把蒙古踩在脚下后,中原王朝很快对于草原,又恢复了茫然和无知。
在他们的认知中,蒙古草原就是荒漠蛮夷的代名词。
何瑾的这番话,又恰恰很符合他们的认知,这就使得接下来的解释,一切听起来都很合情合理。
“陛下和诸位想一下便可知道,每次他们入侵大明,都说是为了重现大元的荣光,一洗当年的耻辱。可事实上,他们又做了什么?”
“抢钱,抢粮,抢货物,甚至连农户家里的一根针都不放过,简直比一群乞丐还没节『操』这无非就是草原上物资匮乏,他们只能通过抢掠,才能勉强维持部落生存的样子。”
听到这里,弘治皇帝已微微点头,接口道:“你的意思是,火筛早已厌倦了这种方式。所以此番大举侵扰宁夏失败后,才痛定思痛做出了归顺大明的决议?”
“根本的原因,应该就是这样吧?”
何瑾就一副‘我也拿不准’的神『色』,道:“或许还有草原各部落争斗残酷,火筛同鞑靼小王子之间也有龃龉,以及火筛年老无子、进取心不足等其他原因?”
“反正微臣知道的是,火筛最早想的是孤注一掷,攻陷固原掳掠大明太子,继而要挟大明准许他们入关中一地游牧结果后面的事儿,诸位也都知道了。”
“再然后,也可能是他幡然悔悟,或许就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反正火龙沟的时候,是他主动联络上了我”
暖阁里这些人各个都是人精儿,说假话肯定是行不通的,唯有用真话才行。
但何瑾还有自己的目的,便用了七分真、三分假来避重就轻,让事情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孤注一掷失败后,随即又决议归大明,可不像是进取心不足的样子。反倒在老臣看来,火筛此举甚有魄力”刘健捋着胡子,蹙眉深思道。
‘嗯他都想着归顺大明后,就自裁向部落谢罪了。命都不想要了,魄力自然是大大滴。’
何瑾在一旁忍不住心中偷笑,这种‘别人都不清楚,就自己全明白’的感觉,很是让他暗爽不已。
“也或许是他跟鞑靼小王子之间嫌隙很是不小,已然到了要决裂的地步,才想着背靠我大明与之相抗衡。”还是李东阳这只老狐狸,看事儿最为精准。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看了何瑾一眼。
何瑾就一脸纯洁无辜的模样,还摊了摊手,意思就是那种:咱也不清楚,咱也不敢多问啊反正事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办成了,你们才是大明朝的大佬,你们看着办呗。
李东阳当时就被气着了,忍不住冷笑要继续追问。
可不料这个时候,弘治皇帝又开口了,道:“润德言之有理。不管火筛究竟意欲何为,他归顺大明的心思,总归是假不了的。”
“若这等盛举真的达成,非但是我抵御异族的转折『性』胜利,更乃大明威德播于塞外,奠定两方和平、共存互荣的初始!”
兴奋过后,弘治皇帝又看向傻笑不已的何瑾,心头不由升起一股腻歪:如此调转乾坤的大事儿,真就是这么个货给办成的?
这小子莫非才是天命之子,走哪儿都有狗屎运?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他就不想看到何瑾那张脸了,摆手道:“嗯,此事攸关社稷安危,容不得半点疏忽。朕先与内阁商讨一番,有需要自然还会找你的。”
“微臣告退”反正忽悠的目标已达成,何瑾自然也懒得在这里多呆。
可就在他走出殿门,准备光明正大回到家中的时候,弘治皇帝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斜头向牟斌示意。
牟斌当即会意,拿出那块蒙头的黑布,追上去就套在了何瑾的脑袋上:“何主事,这些时日就先委屈你了。要记得,你至今身在塞外、生死不知”
何瑾当时就傻眼了,双手『乱』『摸』着喊叫道:“陛,陛下不能这样啊臣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咋还要跟耗子一样不能见人呢?”
“哎,哎谁在拖我?我为大明立过功,我为社稷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