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崔氏的房间中。
何瑾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拖举着一把笤帚,眼含热泪地说道“娘,孩儿不孝,外出三月有余,未曾往家里写过什么书信。”
“就算中间送了一封家书,也只嘱咐秀儿调拨物资,未曾向娘亲报过平安。一想起这个,孩儿便惭愧至极,恳请娘亲责罚!”
说完,何瑾就一脸郑重地,将笤帚又高举了两分。
崔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就伸出丝毫不亚少女滑嫩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瑾儿,外出三月脑子坏掉了?”
“娘!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谁知何瑾还一下急了,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孩儿枉为圣人子弟,连这等教诲都未记在心上,简直不当人子。”
一下子,崔氏就更加疑『惑』了,甚至还有些惶恐,道“娘,娘其实也知道,你在边关吃苦受累,听说还守城杀敌、险象环生。”
“如此忠勇护边,实乃我大明难得的好臣子。娘有你这样的好儿子,理应骄傲才是,又怎么会打你呢?”
“娘,你还是揍我一顿吧!”何瑾却不依不饶,又将笤帚往前递了两分。
“不不不,娘这次真不打了”
崔氏赶紧推开他的手,这下是真有些害怕了儿子三个月没见面,回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谁受得了?
可谁料何瑾这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又问道“真不打了?”
“嗯,不打了”
“哈哈哈果然没有女人不爱听甜言蜜语的,就连三十多岁的女人也不例外!娘啊,你很是让孩儿失望呐。”
说完何瑾邪魅一笑,起身就拿着笤帚就往外走。
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冰寒的杀气,崔氏的声音也仿佛草原上冷冽的风,如刀刺骨“瑾儿,娘不想打你的原因,不是因为甜言蜜语,是因为你那把笤帚不趁手啊!兔崽子,三个月没回来,回来你就飘了啊!”
院外正在收拾着庭院的小月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摇了摇可爱的脑袋,嘀咕了一句“当娘的,一定要温柔慈爱啊”
一旁的那日暮没有听清,不由问道“什么?”
月儿就向着崔氏的房间努了努嘴,然后就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当娘的,一定要温柔慈爱啊!”
然后,就在一片惨嚎声之下,小月儿继续淡定地收拾着,唯独嘴边的话又变成了“老爷,你这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两炷香时间后
一脸懵傻的那日暮,就看到崔氏从屋里走出,浑身都带着一股轻松畅快的味道“月儿,今儿天气不错,陪我逛街去。”
说着,她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那日暮,道“知道郡主跟那兔崽子还有事儿要说,今日就不厚颜邀请了。改日再带郡主好好领略一番,这京城的人文风情。”
“多谢太夫人。”那日暮当即回礼,又一次感觉这府里的人,各个都不简单。
然后,她就走进了房间。
看到可怜兮兮的何瑾后,不由疑『惑』问道“既然你娘揍你如此下手无情,为何上次入宫前还要我动手?”
何瑾就艰难爬向椅子,龇牙咧嘴地痛苦说道“这不明摆着呢吗?上次若让我娘动了手,我可能就入不了宫,而是该直接往坟地里埋了”
听了这等冷笑话,那日暮非但一点都没笑,反而摇头不解道“你们母子真是很奇怪。别人家中女子都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你这里却一点都不一样。”
“三从四德吗?”
何瑾这会儿爬上了椅子,喘了一口气后才道“这个话题啊真想跟上次跟你爹聊天一样,说你们学艺不精,忽悠你们一番也就罢了。可惜,这次实在是汉人自己不争气,把这话给糟蹋了。”
“嗯?难道对于这条金科律例,你也有自己的看法不成?”
“不是我自己的看法,是这句话本来就被曲解了。”何瑾面『露』苦笑,解释道“郡主你想想,当年先秦书写的时候,可是用刀刻在竹简木板上的。”
“那么费劲的事儿,再加上那会儿还处于造字时期,自然要求字越少越好,所以通假字、一字多义也就应运而生。”
说着,他又转回正题,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当中的‘从’字,可不是顺从、听从的意思,而是辅佐、辅助的意思。”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说女孩子在未出嫁之前要听从家长的教诲,不要胡『乱』地反驳长辈的训导,因为长辈们的社会见识丰富,有根本『性』的指导意义。”
“出嫁之后呢,要礼从夫君,与丈夫一同持家执业、孝敬长辈、教育幼小,夫妻二人要同心同德,齐心合力。”
“如果夫君不幸先己而去,女人就要坚持好自己的本分职责,想办法扶养小孩长大成人,并尊重自己子女的生活理念。”
言罢,何瑾就一摊手,郁闷地道“你说如此伟光正的言论,有一点错吗?活在社会当中,男子有相应权利和义务,女人当然也有一套行事准则。然后有『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劝女人自守律己,难道这些都有错吗?”
听了这番解释,那日暮不由诧异地看向何瑾,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很是与别人不一样,渊博又包容。
又想到以后会是他的女人,自己从小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惯了,心底真的畏惧那些冰冷、严酷、不讲人『性』的伦理束缚。
不自觉地,她就开口继续问道“那为何到了现在,三从四德就变了味道?”
“还不是因为弱宋不争气!”说起这个,何瑾就一肚子的火,言道“你看强汉、盛唐的时候,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一个国家的思想,其实跟国势有很大联系的。国势强盛时,思想自然昂扬向上、勇于开拓,兼容并蓄。”
“可到了北宋末期和南宋的时候,国势衰微,怼不过辽人,怼不过西夏,怼不过金人,又怼不过你们蒙古”
说着,何瑾又不由苦笑蔑视道“到了这个时候,统治者心里能不发虚吗?为了维护统治,他们能不可劲儿地愚民折腾?”
“恰好这个时候程朱理学应运而生,又在朝廷的推波助澜下一统文化伦理江湖,走向了偏执的巅峰。自然什么冻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满世界的贞节牌坊,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而到了明朝的时候,木已成舟。再加上我们那位太祖皇帝还权欲极强,这套理论又很符合愚民统治。由此,光伟正的儒家经典就在权力的干涉下,犹如脱缰的哈士奇,稀里哗啦地就奔着沟里一去不复返。”
“那,那在这个府里,你是不会按照那套理论去约束女人?”这一番寻根朔源、客观辩证的精彩讲述,那日暮并没听进多少,她关心只有这个问题。
“当然不会。”
何瑾就认真点头,言道“否则的话,秀儿不会执掌着何家产业,清霜也没自己的事业,老娘更不会揍我如此痛快而你,也不会跟我一块儿看到接下来的场景。”
“我跟你一块儿,看到接下来的场景?”
一听这话,那日暮芳心不由有些触动,俏脸绯红将我跟你那些至爱的女人放在一块儿,是意有所指吗?
可没等她多想,门房金元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道“老爷,不好了,一大群的勋贵、还有好多的大官儿,都来我们府里了!”
何瑾就没好气地白了金元一眼,道“大呼小叫个什么?陛下不让我出去,自然我得请他们过来了,又怕个什么?”
金元顿时欲言又止。
后面英国公张懋爽朗的笑声,却已然响起“啊哈哈不容易啊,你这只铁公鸡主动宴请我们,真是稀奇!不知此番宴会,又准备了什么美食?”
一听这个,何瑾顿时从椅子上滑下来了,满脸懊悔娘的,百密一疏,忘了还得让他们吃好喝好这一茬儿了啊
我不是佞臣啊
我不是佞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