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骨子里有过节的传统,哪怕有天大的事,到了年节,也都先放下了。
大楚地处北方,所有王公贵族,除夕当晚都是要由当家主母亲手包几个饺子,哪怕皇室也不例外。
未出阁的公主在这一晚都会在各自母妃的宫殿里团圆,谢文茵自然是要跟着太后。
可因为白天刚刚闹过一出,太后的心情不甚好,人也有些懈怠。
谢文茵懒得触霉头,就在外殿有一搭无一搭拆各家命妇送的新春贺帖。
掌事嬷嬷在一旁笑吟吟地凑趣:“今年的帖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很多是有适龄子弟的人家,这是有尚公主的意思呢。”
谢文茵万万没想到,这股相看的热潮居然延续到了大年夜,当即没了兴致。
“我没兴致。”
太后闻言,在内殿发了话:“女孩子哪有终身不嫁?眼看你就要及笄了。”
“宫里又不是养不起我。”谢文茵语气不善顶了一句。
“那也没有留下做老姑娘的道理。”太后耐着性子,“之前给你看文官之子,你说少点气魄。将门之后也看了,又说不够体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谢文茵心里下意识浮现一抹影子,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想陪在母后身边多呆两年。”
太后被这两句软话哄得有些没脾气。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司家小子?”
“没有,母后想多了,我俩不过就是玩伴罢了。”
太后自是不信。
“母后又不是傻子,之前不提是觉得女孩子总要矜持些,那司家不提,断然没有我们先开口的道理。”她从身后拿出个红封递过去,“但是现在可以谈谈了。”
谢文茵伸手接过红封打开,里面赫然是张庚帖。
“司家下午送来的,听你皇兄说,他还提了辞官的事,看来不像是假的。”太后看向唯一的女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能怎么打算呢?从小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听上去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如果在他没说那些伤人的话之前,大概她会高高兴兴回庚帖,然后催着礼部备嫁。
可司云麓弄错了重点,喜欢一个姑娘,先做的应该是确认那姑娘的心意。两情相悦的话,天大阻碍都可以一起去面对。
然而他为了所谓“配得上”而拼命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甩在身后。待到再想找的时候,两人已经隔了天堑。
说到底,他把男人的自尊放在了第一位,而不是她。
“把庚帖退回去吧。”谢文茵起身,“我有些困,就不陪母后守岁了。”
说毕起身走了,却没有拿走那封帖子。
*
此刻宁王府里也在准备守岁,陆夭虽是新妇,但包饺子这项任务也是逃不掉的。
孙嬷嬷早早让人将东西备齐,此时正笑意盈盈站在桌边,开口就是吉祥话。
“咱们王妃蕙质兰心,这包出来的饺子必然也是福运满满,能保佑咱们王府上下一整年平安。”
陆夭顿时有些慌张。
说来好笑,她前世厨艺不错,唯独包饺子不在行。前世第一次在王府过年,她亲自操刀包的几个饺子,不是糊皮露馅就是东倒西歪,最后干脆煮成了一锅饺子汤。
眼下听孙嬷嬷的话想起往事,倒有几分心虚,不知道时隔一世,包饺子的手艺是不是长进了。
偏生孙嬷嬷不知道,还在一个劲儿鼓励。
“王妃手巧,一会儿包饺子,定要给我们露一手。”
陆夭忐忑,放下雪团儿去净了手。
孙嬷嬷为了让王爷王妃独处,识趣地退了出去,陆夭顿时觉得放松不少,至少别在外人面前丢人。
小小的笸箩装着饺子馅和饺子皮,旁边还有洗干净的八宝钱和金银小镙子。大楚皇室规矩,大年下要吃吉祥饺子,通常会包许多个,力争人人有份决不走空。
但宁王府人丁简单,无非就两个主子,所以孙嬷嬷每样彩头只准备了一个。
陆夭拿起饺子皮一连包了两个,都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一旁宁王奇道:“你居然不会包这个?”
“谁规定的我必须得会?”陆夭面色微红,难得露出些赧然的样子。
宁王何曾见过她这样小女儿情态,倒觉得新鲜,于是想也不想就开口问道。
“你们陆府过年不包饺子的吗?”
陆小夭出身礼部尚书家,那老头子平时满口道德,最是讲究各种习俗礼仪,她怎么可能不会包饺子?
“包啊。”陆夭又拈起个饺子皮,尝试把一枚八宝钱放进去,“但一般都是她们包。”
陆夭生母早逝,不知道徐氏怎么给她亲爹洗脑的,总说她是丧妇长女,不够吉利。
所以后来陆夭除夕夜干脆不出来,都是在自己房里围炉煮茶,自娱自乐。
宁王猜到她少女时代在陆府日子大概不算如意,于是出言安慰。
“至少外祖家的人对你不错。”
陆夭这才想起,宁王今日在宫里刚刚跟太后乃至外祖家决裂,顿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你当年为什么不娶薛玉茹?”
这话她想问很久了,倒没什么拈酸吃醋的情绪,纯属是好奇。
薛玉茹在都城贵女圈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薛家当初把她当皇后培养,是跟宁王议亲失败之后才另谋别嫁的。
就连陆夭也不得不承认,要说资质,平心而论不差。
理家、后宅、宫务都是从小练就的本事,自己若不是两世为人胜在经验多,真未必能比得过她。
“不想娶而已。”
宁王见陆夭手里那枚饺子皮又要阵亡,顺手接过来,又挖出块馅填塞进去,又示意陆夭把饺子皮捏拢。
“什么叫不想娶?她也不算差吧?”
陆夭边问边包,不留神一下子用力过度,把整张皮都挤破了,她沮丧地把那个饺子丢在一边。
“天下不算差的姑娘多了,难不成都要娶回来吗?”
宁王接过她失败的那个饺子,用小勺将馅料挖出来,填在干净的新饺子皮当中,顺手一捏,一个圆乎乎胖嘟嘟的饺子就包好了。
陆夭微微惊讶,前世宁王可没有露过这一手。
但是想想每年自己过除夕,练就一身包饺子技术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
“你们男人不都说娶妻娶贤吗?薛玉茹是薛家嫡长女,背后是整个家族,娶来也不亏啊。”陆夭把玩着那些八宝钱,“不喜欢这类长相,大不了再纳几个妾就是了。”
宁王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陆夭。
“你的意思,我娶你是因为你贤惠呗?”
两人面前是陆夭刚包的那些千疮百孔的饺子,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说说呗。”这个原因她曾经问过,但当时宁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她不认为连太后都敢决裂的宁王,会因为启献帝一纸圣旨就心甘情愿娶个名不见经传的尚书女儿。
为什么娶陆小夭吗?
宁王想起当初派暗卫去陆府打探,本以为会是个温婉无害的千金小姐,结果暗卫来报,说她不但设计太子和长姐婚前苟合,还在众人面前出言维护自己。
必须承认,这让他对小丫头产生了几分好奇,再加上娶谁都是一样,于是就默认了这桩偷龙转凤。
“你当初为什么会说我比太子更适合做储君?”
陆夭被这句话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当初在陆府是安插了影卫的。
“没什么,说了句实话罢了。”
宁王盯着她眼睛,想辨别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
“你是不是在嫁我之前就做过那些预知梦?”
陆夭不说话,宁王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梦里我娶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陆夭努力回忆前一世的场景,彼时她满心不愿,哪有心情去注意大婚是什么样的?
只记得那晚没有圆房,现在想来,宁王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替嫁的事情,为了不让她难堪,所以没有逼她。
他其实从来都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于是深埋在心底那句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确实嫁过你一次了,但不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