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汉子带一个少年人又让人上了十坛酒和两壶果汁。
喝到兴起,三个老男人嗷嗷开始吹牛。
刘治说他上山打过虎,贺将军说他在海里见过比船还大的鱼,周富贵最牛,说他俩人灭了一个国。
刘治又说自己后宫里有多少美女,都是天下绝色的女人,贺将军又说自己媳妇多贤惠,把家里打理的多好多好,还是周富贵最牛,说他媳妇是大将军还是总参谋。
刘治沉默一阵,又说自己儿子多,他自己稍微一迷糊,就忘了有几个儿子。贺将军说他虽然只有三个儿子,但是都很孝顺听话,一点纨绔味都没有。
周富贵这趟直接猖狂的笑了起来,拍着一旁陪坐的周卓,指着一个皇帝,一个巡城兵马司将军的鼻子说:“你俩有点啥事,不还是要来找我儿子出主意?”
喝多了酒,心情又好,周富贵拍这两下有点没收住劲,差点给周卓拍桌子底下去。
周卓无奈,也懒得跟醉汉一般见识,拉着王公公去院子里散步了。
这一晚,仨人直接喝到天亮,听到鸡叫的时候,刘治还喊着:“哪来的鸡?快来快来,让爷爷烤了吃。不过这叫声怎么这么远?”
能不远么,周家又没养鸡,他家宅子又大,这鸡叫声不知道从多远处传来的。
不过叫声这么大,声音能传这么远的雄鸡,味道应该很够劲。
老大都发话要吃鸡了,周富贵跟贺将军能不行动么?当下两人就跳起来,嘴里喊着“哪呢哪呢”,循着声音就要去抓鸡。
刘治跟在后面,跟个狗头军师一样,忽一下指着东边“那边那边”,忽又指着西边“这里这里”,三人窜来窜去,把个周府搞了个乱七八糟,结果没找到鸡,又叫唤着回去继续喝酒。
周卓跟着看了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觉得挺丢人,自己家怎么就,就……
你看看这原本整齐干净的食堂,现在是一地的酒坛子碎片,酒碗碎片,断了的筷子,扭曲的勺子,破碎的桌子,残疾的凳子。
三人还叫着让上酒,周卓便吩咐了伺候一整夜的下人们离开,把酒和熟菜都给藏了起来,亲自带着三人到后厨,指着空荡荡的灶台说:“没了,喝完了。”
这下周富贵可不愿意了,自己家招待客人,怎么能没酒呢?他叫喊着就要让人出去买,可转了一圈,一个下人都没看到。
没找到酒,那就吃菜吧,可熟的菜也没了,只剩下空盆子和生菜生肉在厨房里摆着。
周富贵当下便挽袖子:“来来,老大老贺你俩等着,看我老周给你们露上一手!”
这一手没露好,倒是锅被他一铲子下去,给敲漏了。
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汉子,拎着把炒菜的铲子,站在灶台边,对着漏了底的锅,研究这锅底怎么是红颜色,还是燃烧的……
周卓简直没眼看,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亲爹。
一直藏在阴影中跟着的王公公凑过来:“世子爷,要不咱还是把他们哄回去睡觉吧?”
周卓摇头:“王叔啊,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没见过喝大酒耍酒疯的人。这时候,他们要干啥你不能拦着,越拦越疯。随他们去吧,大过年的,就当是哄孩子开心了。”
哄孩子开心……老王心说这话也就你周世子敢说,换了别人,几颗头都不够砍的。他想了想,觉得周世子的话说的也对,看那三人的架势就不是拦得住的,便继续藏到各种让陛下看不见的阴影里,小心的跟着。
陛下喝醉了耍酒疯这种事,王公公可不敢让陛下知道自己知道,就算陛下心里知道自己知道,也要让陛下装着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
绕吧?伺候人,就是这么弯弯绕绕的才能伺候好,要不老王是总管大太监呢。
菜虽然没炒,但喝了一夜的三个人还真的觉得饿了,刘治又喊着去青龙山上抓野鸡烤来吃,说是十几年没吃过了,想得很,然后又拍着贺将军的肚子说:“想当年,条件有多困难?我给你说,当年但凡军中有你这么个大肚子,老子都能给你肚子切掉炼油。”
贺将军托着肚子抖,肚子水包一样的一顿乱颤:“不用你切,我自己切。”
三个人勾肩搭背的,就这么摇摇晃晃的出了门,此时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两队黑甲的龙鳞卫,默默跟在了三人身后。
刚出了府前街,恰好有个挑着馄饨胆子卖早食的小贩路过,三人嗷嗷一通喊,把人喊住了:“快给我们煮碗馄饨。”
这把那小贩吓得,还以为是遇到贼人了,正要呼救呢,张嘴吸了一口气,好家伙,全是酒味。他这下明白了,敢情不是贼人,是三个醉汉。
好家伙,这可比贼人还要吓人。
贼人遇到了,你哭一声可怜,要么人家给你留点钱,要么直接要了你的命,就这俩选择。可遇到醉汉,鬼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见鬼的事情。
小贩也不敢不做这买卖啊,依言放下担子,赶紧先把小桌子小折凳摆到路边,招呼三个醉汉坐了,然后吹大了火,烧开了水,数了十八个馄饨下到锅里。
滚了两滚,馄饨熟了,舀上来六个一碗,撒上干海米海菜,用热汤浇了,再滴几滴香油撒几叶葱花,赶紧给三位醉爷送了过去。
刘治一勺子送嘴里一个,喊了声“鲜”!
贺将军一口喝了半碗,说了声:“等我送给陛下尝尝。”
刘治醉眼里满是嫌弃:“谁要吃你送的?朕就吃这鲜的!店家,再给朕来一碗。”
周富贵此时已经解决完自己的,跟着嚷嚷:“我也来一碗。”
小贩一边煮馄饨,一边心里腹诽:“你瞅瞅,这猫尿是不能多喝吧?都敢自己称朕了!也就是当今陛下仁慈好说话,不然非得去巡城司告他们一状换点赏钱不可。”
也别怪人家小贩没见识,老百姓谁能知道凌晨做个小生意,遇到仨醉汉,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侯爷,一个是他想去告状那衙门的将军呢。
仨人一人吃了三碗,吃完了抹嘴站起来就走。
这仨人,都是没亲自掏钱结账这个不良习惯的。
小贩在后面看着,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喊出声,心想着,九碗馄饨五十四文钱,就当过年提前给他们发压岁钱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回身就要收拾摊位,去皇宫边的几个衙门附近做生意去。刚一回头,给他吓了一跳,有个面白无须,笑容和煦的中年人,跟鬼一样的突然出现在身后。
小贩仔细一看,原来真的是人,在炉火旁有影子,便压着心跳客气地问:“这位客官,您……”
王公公本想吩咐这小贩不要把今早的事情说出去,可转头一想,他就是说了,谁信啊?恐怕御史台的那帮乌鸦都不会信!
当朝皇帝带侯爷,旁边还挂着个将军,吃了人家九碗馄饨还不给钱,哪个御史敢用这事喷皇帝,恐怕他的同僚都得说他想完成业绩想到失心疯。
王公公往钱袋子里摸了摸,好在他以前穷,跟了刘治才有了钱,穷怕了,身上总是要装些现金才感觉安全。可是他也嫌沉,钱袋子里碎银子是一粒没有,装的都是金叶子。
老王很是心疼的取出来金叶子,撕了一页给小贩:“辛苦小哥了。”给完钱,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就怕一回头就心疼。
小贩看着手里的一张金叶子,满眼不敢置信。长这么大,他还真不知道黄金长什么样,只听说过,以至于金叶子在手,他还有一种这人给不起钱,用树叶糊弄他呢。
“没钱就没钱嘛,本来就没打算收你们的钱,还跑的这么快。”看着老王眨眼间就消失的方向,小贩想把手上这张软趴趴的树叶状东西给扔了。刚往外一抛,手一抖,又给捞了回来。
抛的这一下,他才感觉着手感不对,这片叶子它压手啊!捏着轻轻薄薄的,搓着上面还有咯咯愣愣的纹路,黑夜中只在炉火的那点光亮下有点黄色的光。
可它还挺沉?
听老人家说,传说中的黄金,可就是又小又沉。
难道,自己这是要发?
想到这,小贩赶忙蹲下去,凑到火炉边仔细看,看到这片小小的椭圆形树叶在叶柄末端有撕扯的痕迹,它还真不是树叶,上面还有字,印着“内务府制,重一两”。
前面几个字他不认识,可作为一个生意人,“一两”这两个字他还是知道的。
我滴个乖乖!这还真是金子?
小贩一个激动,没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嘿嘿的捧着金叶子傻笑呢。
这年头的货币,主要以铜钱为主,世面上流通的银子都不多,更别说金子了,甚至丝绸绢麻布这些能长久存放的东西,也可以当钱用。要不说腰缠万贯呢,说的就是你把一批绸子颤到身上,然后出远门,够吃住很久的。
只有大宗的贸易往来时,银子才有用武之地。可银子带多了也麻烦,别看小小的一个箱子,也重着呢,有经验的山匪一看车辙就能看出来车上有没有银子。所以大商人出门做生意,带的多是金子。
用黄金交易的好处是,大多数时候不用足额支付,不足的货款,买家可以用这些金子去卖家手里换回来足额的银子或者铜钱。
换句话说,金子可以当支票用。
黄金有了支票的属性后,除非准备储存起来,否则很少被打成元宝,金锭,或者金锞子,因为这些形状体积比较大,容易被黑心的在里面掺铅。大多数时候,都是打造成薄薄的金叶子,这样的金叶子很难在里面掺假。往往这些金叶子上还会印上铸造的工坊和重量,一看就知道是谁家造的,不足量就去找谁就对了。
大多数人铸造的金叶子,都是敲成薄薄的纸张形状,折叠起来,用多少撕多少。可给皇家造东西的内务府能搞这么粗糙的东西么?肯定不行啊,他们可是真的把金叶子铸造成树叶形状,一两金一片叶,叶柄部位连起来,十张叶子连成一串。
这东西,算得上黄金货币了,其代表的货币价值,往往比金属价值要高很多,所以只要不是偷来抢来的,都会小心保存着,不会给熔炼成别的样子,不然可就亏大了。
好比周卓上辈子用的钱也不过一张纸,谁家孩子敢把钱跟撕作业本一样撕了,那就好玩了。
这边小贩确定是金叶子后,也不去摆摊了,挑上担子就往南城走。
那边醉汉三人组,吃了点热的,催动了肚子里的酒气,又被寒风一吹,醉意立刻翻涌起来,开始摇摇晃晃的走不动道,给他们一张床就能当场打呼。
老王看局面差不多了,赶紧让人把一直搬着的软塌送到刘治屁股下。你就说,这伺候的尽心不尽心吧,要不人家是大总管太监呢。
至于周侯跟贺将军……
就在周家门口,反正他俩不会睡大街,不用管。
软塌送上软轿,王公公正准备跟周卓说一声,就送陛下回宫,没成想,他家皇帝陛下又在轿子里喊起来了:“朕要让炎国成为法治的炎国,文明的炎国,朕要让弱者不恐惧,让强者不敢嚣张,让有权利的人不敢傲慢,让受害者有地方说理,让坏人怕作恶,让好人能自保,让所有人都知道朕的天下是最好的天下……”
王公公一听,得,还是别回宫了吧。
就陛下这几句话,传到那些文官耳朵里,再添油加醋传到八大士族的耳朵里,那就是一场大风波。
咱老王,虽然不在朝堂上搞政治,可政治敏感那是从来不缺。
刘治就这么被抬进周富贵的床上,周富贵也跟着躺了上去,鞋都没脱。
下人们谁都不敢说什么,全当没看见。
原本醉的最厉害的贺将军见俩人都安排妥当了,当下晃了晃头,眼睛也不浑浊了,走路也不飘了,跟苟老六说了声,便哼着小曲往巡城兵马司走。
这晚上,收获可太大了呀,焦头烂额的事有了办法不说,跟陛下都成了酒友了。
大家都很开心,唯一不开心的,便是在前院的月亮门外守了大半夜的董姨娘,冻的牙都打快板,却什么都没等来,前院的下人们任她怎么问,也什么都不说,气得她牙都快咬碎了。
至于周卓,早在三个醉汉出门的时候,他就回到东院睡觉去了。
临睡着前,他想着,还是把钟表弄出来吧,方便以后摧人。
对咸鱼来说,什么时辰几点了并不重要,知道具体时间,反而更烦。
可最近这情况,咸鱼不起来,有些行动也需要精确的时间。
钟表怎么做来着?发条组,齿轮组,摆轮组,指针组……要有啥来着?
算了不想了,睡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