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将军乐呵呵回巡城司的路上,看见个抢东西的,上去三拳两脚给蟊贼放翻,把钱还给苦主。
苦主一脸血的感激的问:“请问壮士高姓大名,家住何处,在下当上门感谢。”
贺将军潇洒摆手:“区区小事而已,我也不过是巡城司衙门的一个兵,我们巡城司本就是帮助老百姓不受欺压的衙门。”他说完,便拎着蟊贼走了,只留下一个极具安全感的背影。
回到巡城司,把师爷从床上拽起来,跟他商量了一番后,让传令兵把偏将都给叫来。
巡城司,设有总官兵一名,也就是贺将军,相当于市局局长。他麾下有四大偏将,各负责东南西北一个城区,相当于区分局局长,偏将下面又各有四个副将,相当于支队大队的队长。
四个偏将来了后,贺将军把安排说了一遍,让他们把麾下副将叫来。
等十六个副将到了巡城司,时间已经是半上午了。来的最晚的一个还醉醺醺的,说是刚从某个花楼的姐儿的床上叫起来。
贺将军一看,拍着肚子笑了笑,心说,就你了。
“来啊!”贺将军指着那醉醺醺的副将:“于本将将其拿下!”
“是!”几个士兵拿着铁链子,上来三两下,就把那副将捆成了螃蟹。
就这,这副将都还没醒酒,口中还满不在乎的说:“将军,卑职不过贪了几杯,咱不至于嘛。”
贺将军看也不看他,吩咐师爷:“把从犯带上来吧。”
很快,又有个被捆成螃蟹的人被押了上来,这人正是贺将军早上抓的那个小贼。
这贼一登场,立刻指着那副将大喊:“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带我去抢了人家的女儿,还放火烧了人家屋子。大人明鉴,草民当时以为只是去偷钱,根本不知道他要杀人放火啊大人!”
那副将懵了:“你谁啊?我啥时候跟你干的这事,我咋不记得?”
其余十五名副将,有跟这个副将关系好的,就要上来审问小贼为何攀诬,却被他们的上司拦住,看了看上司的眼神和小动作,心中凛了下,乖乖站到后面不敢吭声。
“余多!”贺将军一声怒喝:“人证在此,你还不认罪?”
这叫余多的副将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将军,我认啥罪啊?别的事我干过,可他刚说的那事根本就不是我干的啊将军。”
贺将军岂能不知这事不是余多干的?因为这事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他随便找的一个罪大恶极的理由而已。
“好,那你便从实招来,说说你自己做过的,都有何事?”
“卑职收过犯人给的钱。”
“嗯。”
“可大家……”
“住口!说你自己的事情,不要连累他人!”
“是,卑职现在住的宅子是抢来的,原房主不愿意卖,我找了个理由关了他三天,他就卖给我了。”
“继续。”
“卑职的妾室也是抢来的,她不愿意嫁给我,掉头就要嫁给一个买豆腐的,她刚上花轿,我把那豆腐新郎打了一顿,新郎就写了身契把她送给我了。”
“还有么?”
“有是有,可卑职一事有点想不起来了,昨晚喝的有点多。将军,能赏卑职喝口茶不?”
贺将军并不理他,转头问师爷:“口供可记下来了?”
师爷抖了抖纸,吹了吹墨,把口供放到贺将军的桌案上:“将军请过目。”
贺将军扫了一遍,见上面只写着小贼刚说的那件强抢民女,放火烧屋的事情,时间地点都很含糊,可事情经过却很详细生动。
而余多交代的其他事情,上面一件没写。
“好,既然认了,你就画押吧。”贺将军亲自把口供拿了下来。
余多手还被捆在身后,只能转过来,背着身子在口供上按了手印,至于上面写的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看见。
然后,贺将军又让小贼这个证人画押,小贼的手倒是在身前,他还认得几个字,一边按手印,一边将内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完,小贼心说:“难怪老子只是个小毛贼,原来真正的大贼都在你们这里。”
刚才余多自述罪状的时候,小贼还以为自己没用了,自己说的事情那余多并不承认。此时看到口供,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幼稚了。再想到余多说起做的坏事时,其他偏将副将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小贼都忍不住心里生寒。
靠手艺的贼终归还是不入流,这种靠权柄的,才是真正的强人。
想让你认的罪,你不认不行;不想让你认的,你认都不行。
余多还以为事情到这就差不多结束了,这种抢房子抢女人的事,其他副将虽然没做过,可收敛钱财的事情做的一点不少。既然大家都是乌鸦,将军也不能只收拾自己一个人。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贺将军在他身边说:“既然犯人已经认罪,那便押下去吧,明日午时,在新街口问斩。至于这个从犯,明日一并押到新街口,当众打他二十大板,并令其说明二人所犯事情。”
余多一听,瞬间酒醒:这是要砍了我啊?他张口就要喊冤。
贺将军抬步往座椅上走,膝盖一个不小心,砸到余多的下巴上,直接给他下巴砸成了好几块,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被押下去,贺将军坐在那,闭着眼,一语不发,表情严肃。
四个偏将,十五个副将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人都做过,都怕自己明天也去新街口排队。
沉默了半晌,贺将军开口就把黑锅甩给属下:“余多做的那些事,你们都知道的吧?”
也不等人回答,他继续说:“最近这些日子,咱们巡城司的流言很多,你们也都知道吧?”
还是不用人回答,贺将军又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说到这,贺将军猛地睁开眼睛,猛拍桌子:“余多是替你们死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不是那些打野战的大头兵,你们是负责炎京,负责咱们炎国京城安危的巡城兵!你们做的事情,现在被人传的满场风雨,恨不能是个有舌头的都在说!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好日子是不是过够了?当年没死在战场上,现在是不是想死在砍头台上?啊?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
发了一通火,又是一阵沉默后,贺将军忽然一声苦笑,拍拍自己的脖子:“昨晚上,我在皇上那的时候,跟你们现在的想法差不多。不,不一样,你们现在都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余多死了,你们就不用死了。可昨天,陛下的眼睛时不时的就瞅瞅我的脖子!”
有近亲的和胆大的偏将副将偷偷看了眼贺将军的脖子,心说,这要砍下来,刽子手的技术很有要求哦。
“看什么看?”贺将军的口吻恢复到平日那样,温和没有架子:“都看看这张口供吧。”
口供在众人间传了一遍,贺将军继续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用余多做过的事情杀他,而要用这个编造出来的罪名?别忘了,这口供是要呈给刑部,给陛下看得,老子这是欺君之罪!”
“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那些谣言说的事情,我们一件都不能承认!一旦承认……”贺将军粗胖的手指挨个点了一遍下属的鼻尖:“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自己想想,你们有谁没犯军法?打仗的时候,你胡说一句梦话都要砍头,再看看你们做过的事情!”
偏将副将们都是一身冷汗!好日子过得久了,真的是忘了军法有多严苛!他们现在都是军人的身份,并未解甲归田,那些谣言并非谣言,一旦查实,眨眨眼就要没命!
将军这是冒着欺君砍头的风险,做了一份假口供,在保护我们啊!
冷汗之后,这帮偏将副将又纷纷流下感动的泪水:“将军大恩,救我等一命!”
贺将军摆摆手:“救你们的,不是本将军,是余多。明天,他用他的头,他的血来清洗我巡城司的名声。师爷。”
“卑职在。”
“往后每个月,来我这取十两银子,你私下给余多家里,不要让人知道。一直送到他父亲去世为止吧。”
“是,卑职领命!”
说是不让人知道,可在场的偏将副将和士兵并不少于五十人,谁心中不过感叹一声:咱们将军仁义!
果然有个偏将就哽咽着说:“将军仁义,余多死而无憾!”
贺将军继续摆手:“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也知道,余多家里还有两儿一女,你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都看着点,咱们巡城司的后代,不论他们的爹还在不在,都不能让人欺负了!还有那三个孩子的前途,大家也都操心着点,不能让他们没了爹就没了未来。不仅是余多,咱们巡城司里所有人都一样,以后不论谁出了事,本将军保证你们的家属还会继续过好日子!你们听到没有?”
这下不论将领还是小兵,简直都感动的要哭:“卑职,领命!”
看着属下们的表情,贺将军心中暗暗复盘:事情做的还行,替罪羊也有了,人心也收了,黑锅也甩了。卓小子说要拉拢百姓的人心所向,嘿,咱老贺就是聪明,举一反三,先拉拢手下的人心!
贺将军再次摆手,用大家长的语气说:“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就要给你们谋个前程,给你们家人谋个好日子。现在大伙的日子都好过了,前程也有了,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你们想办法,把这些都给你们保住,别让你们这些狗崽子给祸害了。”
众人哈哈大笑,想想自己做过的事情,现在的好日子的确保不住,笑过之后又不免心虚,便纷纷以大狗讨好主人般的眼神看向贺将军。
贺将军欣赏了一会大伙的眼神,便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啊,不能再用以前那种粗暴的风格了。你们想想,你们手底下的兵都是哪来的?是不是街坊邻居,是不是亲戚朋友家的小子?”
众人点头。巡城兵马司的兵可是个好营生,拿的是军饷,比县衙府衙里的衙役高得多,又不用出去打仗,只在城里抓抓贼查查案,安全得很,所以招兵的时候,三叔六婆七大姑八大姨姑姥舅娘叔爷唐伯之类的,都恨不能把自家狗都给塞进来。
祁同伟怎么说来着?我上学的时候,都是乡亲们你三百他五百给我供出来的,我发了家得了势,我们村的狗都得有编制!
这位祁同伟,便是典型的乡土派官员代表。在他的时代,他的做法有大问题,可在炎朝这个时代,这就是常规操作。
要不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在这种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人们的观念反而更淳朴,你说他们善良也好,自己嘴里抠食物接济他人,你说他们是投资也好,一个小地方只要有一个成了事的,大家就都能分到好处。
这不仅仅是善良和淳朴,还有对未来的希望,投资的不是某个人,而是美好的念想。
要不说,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离家久了的孩子想的不止是家,还有左邻右里间的那些口角和温情。
反而到了大家都能吃饱饭的时候,家乡的味道,便淡了,还能想起来的,只有家长里短,只有鸡毛蒜皮。
不是人们不再善良,而是自己就能看到希望,不需要通过投资他人去实现念想的时候,谁也不会把自己口袋里的铜子拿出来送给别人。
不是人情味淡了,只是口袋变大了,心也跟着大了,眼睛里只有远方,就再也看不到身边人的苦楚。
这便有了那句话: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这句话,原本是劝人没有获得帮助时,不要小肚鸡肠的去计较,现在成了有能力却坐视亲人苦难者的自我开脱。
毕竟钱这东西,有的越多越不嫌多。你有两百块时,愿意全花在女友身上,有两百万时,就会防着老婆离婚时给你分走一半。
毕竟身份变了嘛。
贺将军把自己的身份,从领军的将军变成带领小崽子们过好日的家长后,立刻明显感觉到,他说的话大家听起来更加认可:“既然士兵都是从百姓中来,就要回到百姓中去。咱们的做事风格必须变一变了,不能让咱们的兵回了家,还要挨骂对不对?”
“来,今天本将就给你们个任务,你们都给老子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老百姓认可咱们,尊重咱们,喜爱咱们,能看到咱们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能出了什么事之后,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找咱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