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单修元神
郑八姑眉毛一挑,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这山太高了。”灭尘子道:“从前还有法力的时候,只会找那些个又高又远的地方避居,就是为了不被人打扰。
修为在身,想要拜访朋友,朝游北越暮苍梧,不过一柄飞剑的事。
自从到了这里,退化成了凡人,住得久了,又觉山高林深路滑坡陡,并非好事,往往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个人影,过于清静。
甚至你们看看此地,连鸟儿也没有几只,由此可知,许多年来,游览到此之人,实在屈指可数。
如今这庙中除了我外,也只一个老头,年过八旬,命不久矣。如他死去,将来只我一人独占此山,诚堪寂寥。”
说罢他长叹口气,取了清茶啜饮一口,发觉凉了,皱了皱眉,还是咽下。
郑八姑冷笑一声,正待反驳,孟秋却抢先道:“前辈,你不是说随时能够下山么?看你脚步轻盈,体态潇洒,这些年怕也是研究过凡间武学。
如此当然是比不上飞剑之速,但较之寻常人可要快上不少,上下一趟,一天远远足够,还怕寂寞?”
灭尘子这才正眼看向孟秋,道:“我先前还想伱们昨晚才来,不到一天,此时应是受无字丰碑影响最浓时候,情绪全不由己,三言两语,或能说动。
是我忽略了,能和女殃神为伍的人,本事高低暂且不说,性情定非哭哭啼啼的小丈夫可比。”
他端起茶杯,随手将冷茶泼在地上,接着道:“不过这样更好,你天资越高,心神越坚,我越要将你留下。”
“你到底耍什么花样?拐弯抹角,好不爽利。”郑八姑有些不耐,一扯孟秋,道:“我们走,他能找到出路,我们未必不能。”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孟秋却摇摇头,道:“八姑,不要急。前辈既然肯跟我们说这么多,自然不是他真个寂寞,闲得无聊。
譬若集市上做买卖,和你语上许久,便是真心愿意交易。否则任凭你天花乱坠,也只换得三言两语,一言不发。”
郑八姑听了念经,悚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是急躁了,吐出口气,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灭尘子脸上露出惊容,抚掌道:“我还以为是女殃神已经够出类拔萃,带你同行,也是提携,却不想孟道友的心性,竟更胜一筹。”
到了这刻,他才正色道:“也罢,孟道友正是我要寻的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与你们说个明白。
当年我从峨眉离开,先在黄山紫金泷隐居一段时日。后来餐霞那小尼姑跑到文笔峰筑巢,自作主张过来监视。
我碍于师父定下的规矩,不好出手,只得离了黄山,四处晃荡。
不得不说我那位掌教师弟与兰英师妹交际能力了得,满天下都是他们的朋友,但有名的深山,都是逃不出去他们的眼线。
如那两个矮子,留着好好的嵩山不住,又跑去衡山、青城开了别府,身子不长,腿倒是不短。
这三山五岳,只泰山无人。我那时和郑道友一样好强,以为区区凡间皇帝立下的一面石碑,或许有那么点作用,但威力绝对被夸大,故而非要来此。
我尤记得来时,外面那个小道士正当年少,一晃一甲子多,将原本那方丈熬死,占了此地。”
三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即便后院和大殿之间还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但那道士酣睡的轻呼声,依旧如在耳边。
于修仙者来说,六七十年岁月或许只是闭一次关,炼几回丹,但对凡人来说,几乎就是一生,从呱呱坠地到步履蹒跚。
三人不是伤春悲秋的人,灭尘子也只是习惯说话绕上一段,继而道:“这几十年来,我自然不是虚度。
法力被封,我便当做从来没有学过,从头开始修炼。耗费一个十年,一无所获,此地终究是没有灵脉,积累不了法力,根本无法入门。
后来偶有江湖人士过来,得了几本武功秘籍,便想着以武入道。可惜不知怎地,招法倒是能学,内力却一直不能生出。
这一条路自然又失败了。此后我还尝试了巫法、神道,一样都是没有收获。
不过到了此时,那无字丰碑已不能影响我分毫。正逢老方丈寿元到了,这道庙落在我手中,整理遗物之时,见了几本道经。
我从前到也读过,彼时能够修炼,自然不将这些凡间道经放在眼里,到困境时候,看起来还有些滋味。
里头说精、气、神三者之中,以神为重,盖因成仙之道,始然以神而用精、气。
如此种种,倒是给了我另一条思路,既然练气不成,何不干脆舍之,直接修神?
三十六年,终于有所得,练出一点先天之性,突破屏障,勾连元神。
到如今你们二人所见,搬动杯盏,倒属寻常,最为关键的是,能暂且遮蔽无字丰碑的镇压。
只要到得山脚,脱出这一片地界,不不消片刻,法力便能恢复如初。”
说到这里,灭尘子将元神放出,罩住这一片地方,孟秋二人顿觉识海松动,一丝法力涌了出来。
郑八姑当即一试,将手中宝伞收回了百宝囊,果然有效,脸上不禁显出几分佩服,道:“前辈大才,真个叫人赞叹。”
元神御物虽不常见,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比如修士躯体被斩,想要逃生,还不是要靠元神遇上飞剑逃离。
只是道法中,或偏修元神,或偏练法力,或两者并举,但从来都没有听说能够单独修炼其中一项。
灭尘子这一手段,堪称壮举。即便郑八姑一生要强,遇到这种开创一种新道法的人物,也不得不生出敬佩之心。
“眼下还不成熟,所能调动元神之力不多,不过送一人下山,远远足够。”
灭尘子道:“如何?只要这位孟道友肯留下和我作伴,郑道友就可以恢复自由。”
郑八姑立刻道:“却是不必。我两个同来此地,自要同退。”
“你无非是觉得我能创出此法,你们未必不能。”灭尘子轻笑一声,道:
“倒不是我小觑你们,你们出身太差,所学道法偏颇,又少积累。不说三十六年,便是三百六十年,也休想摸到一点门道。
不止你们,这门道法能成,其中有许多偶然,便是极乐真人、媖姆这等天仙来此,恐怕也创不出。除非我师父长眉真人降世,还有那么一两分可能。”
郑八姑信了几分,才不可强,运不可求,但仍旧不愿妥协。
灭尘子摇摇头道:“何必和我置气,待我把话说完。我留他在此,不是坏事,而是看他境界还低,想将这门道法传授给他,做个验证。”
地仙一成,不说根本道法根深蒂固,不能改变,就算是一些神通妙术,也要与之关联,否则轻易修炼不得。
反之散仙境界就没有这种限制,为求最契合自己的路子,同修多门道法的大有人在。
“若是如此,我陪着他就是,为何非要将我赶走。”郑八姑更不肯信。
“庙小,住不下这么多人。”灭尘子不待对方反驳,起身往大殿走去,道:“你们若不愿意,那就罢了。左右不过是多耗费百年时光,也等得起。”
等他走后,孟秋道:“八姑,你先离开,没必要两个人都耗在这里。
不管他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能逃出一个,以后即便我有事,也有人帮着报仇。
况且他要是真有坏心,何必一再拒绝你留在山中。以他如今手段,要杀你我两个,也用不了什么力气。”
他苦劝一阵,终于劝得对方同意,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如今郑八姑的状态很不对劲,若依她以前的性情,即便执拗,也不至如此不智和不懂变通,且心思游移。
换做从前,如在南海遇到耿鲲那次,即便知道孟秋单独离开也会有危险,但两权相害,当机立断选了轻的路子。
计议已定,孟秋趁热打铁,立刻找上灭尘子,道:“前辈,我曾”
果然元神一经覆在周围,再踏出山顶,心里毫无感应,也并没有任何阻碍。
一路下到山底,已近黄昏。
灭尘子与孟秋驻足,分出一股元神,送郑八姑出了山脉地界。
及一脚踩在外头,郑八姑立刻感觉全身的法力都涌了回来,元神异常活跃。
她立刻取出天慧剑,便要回转身去,将孟秋带出来。
岂料飞剑一入泰山地界,立刻又如同断线的风筝,那做牵引的法力中断,不能操控。飞剑依旧向前,却已慢了许多。
灭尘子微微一笑,并不意外,伸手一抓,将天慧剑抓在手中,看了一眼,赞一声“好剑”,又抛给了郑八姑,道:
“传闻女殃神向来是一诺千金,今日却为了顾全朋友之义,甘愿名声受损,可惜又可敬。”
郑八姑脸色发沉,并不说话,孟秋却道:“孔子有云:‘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故孟子做解:‘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好好好!”灭尘子道:“两位情谊真叫人羡慕不已。果然友不在多,而贵于精。”
郑八姑脱离了无字丰碑的影响,这会完全冷静下来,深深的看了对面两人各自一眼,即刻仗剑离去。
待他走后,孟秋开口道:“前辈就不怕八姑出去乱说话?”
“以女殃神的为人,一旦清醒,自然是懂得分寸。”灭尘子领着孟秋又往上走,笑道:
“不出意外,她应该是去找连山教中的几个前辈,讨教无字丰碑的破解之法。可惜要徒劳无功了。
这门道法,关乎我成道,是以我是真心想将之完善。你能练成,我较谁都高兴,决计不会害你。
趁着月色,我多给你解释几句,免得你有别的心思,不肯配合。
之所以强留了你下来,不外出去找别人,也是因为如今我自我封印,即便元神覆盖,也生不出法力,走不了远路。”
他为平复孟秋情绪,也是不遗余力,又问对方修道经历,并承诺可给予指点。
孟秋道:“说来我和峨眉,渊源颇深。当年我踏上修行之路,也全亏了醉道人前辈救命之恩和引路之德。”
他将遇到毛太师徒追杀一事,说了大概,又提及后面戴家场斗剑之事。
“如此更好。若你有些见识,当知道峨眉派中,我和醉师弟向来亲善。他的朋友,我自然不会伤害。”
灭尘子道:“不过话说回来,如你这般天资,醉师弟还是迂腐了,为何不将你收入门中,反倒介绍给那刘泉。
此人虽然在剑道上很有天分,但道心不够稳固,本事不算顶尖,只能跟在女殃神和玉罗刹后面,摇旗呐喊。”
孟秋道:“其实在斗剑结束,醉前辈也曾提及,想要将我推荐给玄真子前辈,可我那时候年少气盛,给拒绝了。.
现在想想,若说后悔,倒不至于,只是真能成行,或许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狼狈。”
灭尘子摇摇头,道:“师弟的确想差了,你能跟女殃神结交,且关系如此之密切,确实不应该拜在大师兄门下。
他为人冲淡,对于峨眉掌教的位置,都不看重。但是若不是诸葛警我苦苦哀求,又抹不开某位道友的面子,都不会收他为徒,何况你这种能惹祸的。
以你天赋,修道不过区区十年,便能成就散仙,峨眉之中,能有资格做你师父的,只一手之数,若依性情,应该拜我为师才对。
不过你连拜大师兄都不愿意,自然也看不上我。反正你现在过得也不算差,确实不用后悔。”
孟秋问道:“听前辈的言辞,似乎对玄真子道长颇为推崇。可我听说,当年你是因为争夺峨眉掌教的位置失败,才负气离开,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若想听,告诉你便是。”灭尘子道:“我争夺峨眉掌教不假,敬重大师兄也是真。
你们一直都误会了一件事,以为当年争夺掌教位置的是三人,实则不然。
一开始只是大师兄和齐师弟在比,但他不愿被俗事拖累,退了出来,我才出面。
之所以离开,也是因为没争过齐师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