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这几个月跟船出海, 贩卖军火烟土, 为的就是在青帮立足, 让人称一声“谢爷”, 可这些人里不包括顾茗。
“阿茗,你我不必如此,还是叫我阿余。”
顾茗笑嘻嘻拒绝:“我觉得还是谢爷比较顺口。”
谢余以往对她几乎算得上千依百顺,有时候甚至都可以称得上卑微, 可是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坚决反对:“不行, 别人叫我谢爷不算什么,你叫我听着别扭!”
他身后跟着的黑衣人见识过他眼都不眨将人套了麻袋丢进黄浦江的狠辣无情,从来也不知道他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悄悄交换个眼神, 总算是开了窍,有致一同的退后了好几步, 留出安全距离, 既能保护他, 也不致于能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
谢余如今已经是沪上青帮龙头裴世恩的左膀右臂, 不但参于帮内最赚钱的生意, 还带着人跟洪门火拼过好几回,抢了洪门好几个码头跟地盘,很得帮内上下敬服。
顾茗虽然不知道他的血雨腥风路, 却猜得出来必然不是平顺路,况且这么个狠角『色』她可不想为敌。
她从善如流:“阿余,你这是发达了还念旧, 难得啊。”
谢余心道:我就算是忘了谁也忘不掉你啊!
不过吹着冷风站在大马路上谈这些话实在不相宜,他招招手,后面的保镖小跑着过来,听他吩咐:“去把车开过来。”
顾茗站在汽车前面,心里在猜测果然也只有烟土与军火才是暴利,能令谢余暴富,面上却装的毫不知情:“阿余,你做什么生意这么赚钱?这才多久居然都已经有小汽车了。”
谢余在外沾了满手血腥,可是站在她面前却依旧能想起过去她教他识字念书的情景,这身披挂是去见洪门的人,站在她面前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做的那些事儿讲出来都怕污了顾茗的耳朵,一边拉开车门请她上车,一面委婉解释:“我这是帮着裴爷管些生意上的事情,汽车也是裴爷的,暂时借我用用。”
掩耳盗铃的事情,顾茗也做了不止一桩,她做出欣喜模样坐上车:“那可真要恭喜你了,总算是熬出头了。”
谢余吩咐司机去玉山馆,含笑看着她:“托你的福。”
顾茗失笑:“阿余,你有今日的生活,跟我可没有干系,全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谢余不同她争执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许久未见他心里藏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与她听,倒好似茶壶里煮饺子,只能问些她的近况。
诸如“文章写的可还顺利?有没有回过容城探望家人?最近忙是不忙?”之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顾茗便略讲了讲自己近况,很快到了玉山馆,伙计引了楼上雅间坐下,沏茶点单,十分殷勤。
谢余点了几个招牌菜,打发走了伙计,才说:“刚才你出来的方向是邮局?大冷的天出来寄信,很要紧么?”
顾茗一口热茶直入肺腑,总算是暖和过来了:“是啊,很要紧的人。”
谢余无端觉得紧张,声音竟还很是平静,便如闲话家常一般:“什么人能让阿茗大冷天往外跑?”
“你一直都不见影子,我还没机会告诉你,我交了个男朋友,他去北平读书了。”顾茗状似无意,笑的一脸甜蜜:“阿余,你要恭喜我啊!”
谢余似乎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不致崩裂,声音不致失常,只是很轻很轻:“他是谁?”
——哪个混帐小子敢截了他的人?!
顾茗似乎一派天真,根本不曾察觉他的失态:“你要是认识他,也会很喜欢他的。阿余,他是个傻子,特别喜欢我的文章,几乎能倒背如流,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之后,就死命来追求我,我觉得他人挺好的,简单直白,不像冯瞿似的肚里拐了十八道弯,还瞧不起我。”
谢余想起很久之前,他来沪上没多久,救了顾茗的那一次,向她表白被拒,两个人在亭子间里说过的话,又妒又怒:“可是……可是你明明跟我说……”他终于想起她那句原话了。
——如果有一天,她想要跟谁在一起,也是堂堂正正在一起。
他颓然垂下头:“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读书少”
顾茗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阿余,这跟读书少没关系。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教你读书识字,接济你,那时候你四处碰壁,别人稍有善意,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你心里想要跟我在一起,只是一种执念,因为缺爱而想要紧紧抓住给了你关怀的人,这跟男女之间的感情无关!”
谢余猛的抬头,眸中满是痛苦之『色』:“阿茗,不是这样的,我心里牵念你,时常梦到你……我急于赚很多钱,就是想要把你娶回家,让你过上舒舒服服的生活,让你再也不要受委屈!”
“阿余,你所知道的只是那个曾经教过你读书识字的顾茗,只是觉得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而已,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好……”
顾千金善良懦弱,可是顾茗不同。
她自己世故虚伪,心硬如铁,无论是冯瞿还是谢余都是满腹算计,唯独纯粹热烈的章启越极为难得,才能如暖阳映照心扉。
有理想有报负,也有一腔真诚与热血,很多年以前她曾经也是这样,可是早被社会机器给碾压成了碎片,拼拼凑凑出一个毫无节『操』的自己,所以才会贪恋章启越的好,舍不得放手。
谢余并不认同她的话:“阿茗,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顾茗似乎对自己很是厌弃:“阿余,你是知道我的经历的,我……我只想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写写文章。”
那一刻,谢余禁不住的心疼。
那天的饭到底没有吃成,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吃饭,谢余忙着悼念他的爱情,对顾茗的男朋友追问不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顾茗深知青帮之威,顾忌着章启越的安全,并没有透『露』他的行踪。
谢余那天亲自开车送顾茗回去,哪怕是最愤怒的时候,他都不舍得对她下手,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一定是外面的野小子拐骗了他家单纯的阿茗!
他送顾茗到家门口,亲眼看着她进去之后,开车回谢公馆,吩咐手下去查顾茗的男友。
*****
顾茗自以为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构思她的第二本白话小说,顺便还应谈兰双之约,前往片场探班。
季新源买了她的《异乡人》电影版权,女主角依旧是演过话剧的谈兰双,别的角『色』另选演员,剧本到位之后很快便筹备开拍。
顾茗坐着黄包车去片场的时候,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她踏进片场便受到了谈兰双与季新源的双重欢迎。
剧本是她亲自『操』刀,季新源一人身兼多职,不但是公司法人,制片人,还是电影导演,见到她尤其热情:“顾先生来的正好,有些场景不好拍,需要改动改动,不如今天留下来等拍完之后我们再商量商量?”
天气极冷,大家都穿上了大衣,而女主角徐凤娇还穿着夏日的校服走在放学的路上,谈兰双居然没有冷的哆嗦,顾茗实在佩服她,演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季老板,我今天就是来探班的,你这是抓白工。”顾茗很是抗议:“我就不相信你手底下没有别人来修改?”
季新源透着一股中正平和的坚持:“我固然可以让别人来修,可是有些小细节也许别有深意呢?旁人修改往往没有你那么有意思。”
顾茗:“……”又不是语文阅读题,还非要把情节掰开『揉』碎了细细推敲。
其实作者写的时候,哪有那么多言外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好几个小时……困死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