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至近,陈辞没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翻页。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沈如月在圆玻璃桌的另一边坐下,把右手中装着红酒的高脚杯放在桌上,向侧边俯身推到他搁在圆玻璃桌上的手臂边,“手怎么受伤了?”
陈辞立马把手臂放到桌下,对她采取冷处理措施。
“听说你带了个女孩子回来。”
大概是戳到他软肋了,他没再充耳不闻:“跟你没关系,别打她的主意。”
沈如月左腿放在右腿膝盖上,后背向后仰,手摇晃着红酒杯,配上她那酒红色的小羊毛卷,风情万种:“你也太谨慎了吧,我对你早没兴趣了,比起爱情,金钱……更可靠。”
不过钱不是自己的,有点难办。
露天阳台连着书房,与陈辞的卧室很近,屋内似乎发生了什么,混杂着两个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
几乎的,陈辞把书往圆玻璃桌上放,起身快步朝屋内走。
看他如此反应,沈如月大概了解,食指中指夹着高脚杯的脚,凑近红唇,将杯内不多的红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不经意地就看到书的封面。
《断舍离》
锵。
空掉的高脚杯稳稳地站立在圆玻璃桌上,靴子落地低沉的声音渐行渐远。
“小辞!”李姨跟看到救星似的,眼睛陡然一亮,“这姑娘非要走。”你劝劝啊。
陈辞看到她们停了下来,前面走的急,呼吸有些不稳,原地不动顿了几秒,才重新又迈开腿。
走到楼梯口,拉住林婼曦的手腕骨。
林婼曦手想往身后藏:“干嘛。”
“李姨,你先下去。”陈辞说完,把她的手抓放到自己肩上,后背向下弯,将她打横抱起。
“陈辞,你干嘛。”林婼曦心率瞬间飚高,“有话就说,把我放下来。”
哎,现在的小年轻呀!
李姨内心颇为感慨地下了楼。
等周遭都安静了,沈如月才从书房的门框边走出,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甚是亲密的照片。
“喂,陈辞。”林婼曦气的都想揍他了,“你别逼我动手打你。”
陈辞抱着她进了卧室,实在闹腾的厉害,索性往床上一扔。
林婼曦一沾床,立马脚登着床单,整个人往床头窜。
一脸防备盯着他:“你、你别乱来!”
陈辞不说话,她退他就沿着床边多走了几步,俯身,两手分别压在她耳朵两边。
林婼曦窜不动了,被迫四目相对,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在他伸手往脸上来的时候,紧张地闭上眼。
额头忽然一凉,是来自人的手的温度。
林婼曦睫毛抖了抖,睁开眼。
陈辞收回手,“等你烧退了,我送你走。”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林婼曦低声说道。
陈辞眼皮下敛,跟她对视了一眼,立马错开。
“这里打不到车,听话。”清越的嗓音说这种略带宠溺的话,竟有些勾人。
林婼曦感觉心率又不齐了,索性闭上眼不说话,在他给她盖被子的时候,翻身侧躺,抱着被子的边角,埋了半张脸进去。
陈辞在床头边站定,盯着她裸露在外的半张脸瞧,到难过与无力袭上心头,这才转身离开。
…
林婼曦不知道为什么陈辞那么执着地留下她,但却又在留下她之后,没再出现过。
晚饭是中午那个保姆送来的,饭菜做的很清淡,汤是色味浓郁的鲫鱼豆腐汤。
饭后,保姆问她要不要去下面走走。
林婼曦摇头拒绝了,问起了另一件事:“我昨天的衣服在哪里?”
她醒来后,身上原先的衣服就不见了,穿的是运动服,不知道是新的还是哪里来的,尺码都偏大。
“在二楼阳光房里。”李姨是个很通透的人:“你要洗澡?我去给你拿过来。”
“谢谢。”
李姨把衣服拿来的时候,顺带把她的包拿来了。
林婼曦握着还有百分之四十七电的手机,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烫手。
下午还可以说服自己,她不走是因为打不到车。
现在呢?
也许早就有所征兆了。
她的难过、纠结、痛苦、愧疚无不在说明一个问题。
她喜欢陈辞。
她从来不止是把他当成一个朋友。
赌场拉起他的手,向季默打听他的下落,买蛋糕给他过生日。
一步一步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混迹赌场的赌徒该多好。
…
夜色深沉,乌云蔽月。
陈辞动作很轻地推开卧室的门,脚上穿着双棉拖,走的缓慢无声。
床上被子隆起一条虫子,床头灯亮着,他听李姨说过他床头橘黄色的灯光很温馨。
他不知道,因为他看到的永远是灰茫茫的,不过他现在开始相信了。
因为床上的人眉头平坦,睡的很安稳。
陈辞单跪在床边,压抑了一整天的思念,在这样无人知晓的夜晚彻底释放。
“其实我……”思念太过深重,已经无处安放,“想留你一辈子。”
可是你不会快乐,所以我——要放你走了。
陈辞身子慢慢升起,俯身一点点凑近她的红唇,在快要吻上时,闭上了眼,然后轻柔微颤地吻上,虔诚的像在神明前祈祷的信徒。
林婼曦藏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攥成拳。
…
次日,天晴。
林婼曦见到陈辞了。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能容纳下七八人的餐桌上。
桌上摆着中西两种餐。
“睡的好吗?”陈辞听到脚步声,侧头看来,“过来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回去。”
睡的好吗?
林婼曦想起昨晚深夜那个不为人知的吻,手握了下拳。
“还行。”
安静地吃完了早餐。
说是他要送她回去,但其实是方昱开的车。
“我没有驾驶证。”陈辞解释道。
林婼曦嗯了声。
半山别墅距离市区很远,要开上快两个小时的车。
一路上,路途或平坦或颠簸,车内始终安安静静。
直到车子停在了一片古旧的小区大门口。
坐在前头的方昱没出声提醒到了,陈辞也没说话。
大概安静了三四秒。
林婼曦侧眸,目光落在他随意搁在大腿上的手掌,第二处指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薄薄的一片红,他手有着常年不见光的白,很醒目。
“还疼么?”
陈辞似乎意外了下,手掌动了动,侧目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早不疼了。”
“嗯,我到了。”这话竟有点温柔,陈辞心仿佛被拨动了下,只是没来得及旖旎,就听见她平静如水般地接着说,“以后真的不要再出现了,这罪你赎不了,你能把你父亲送进监狱里吗?”
她的目光太过明亮,陈辞有种无地遁形的感觉,还有被灼伤的钝痛感。
林婼曦眼底光芒微敛,替他回答了:“你不能。”
“以后不会了。”
陈辞在她开车门的时候缓声说道,惹得她身形顿了下,不着痕迹地将一张卡放入她的外套口袋里。
黑色越野卷着风,沿着狭窄水泥路消失在尽头。
林婼曦收回目光,看见了她母亲,慌乱从眼底一闪而过。
“妈。”林婼曦朝站在门口的林母走去,带着试探,“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刚出来一会儿。”林母笑说,目光慈爱地看着她的脸庞:“累不累?是你同事送你回来的,还是打车回来的?”
她跟林母说公司团建,三天两夜。
“打车回来的。”
母女两人边说边往小区里走。
……
“婼曦。”
林婼曦刚下班,饿的发蒙,动作不含糊地进食,闻声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林母见状夹了块红烧猪蹄放她碗里,闲聊似地说:“你有上次那小伙子的联系方式吗?”
林婼曦咀嚼米饭的嘴慢慢地顿了下来,沉默片刻说没有,目光探究地看向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母笑着说:“你又不让我出去工作,你一出去又是到晚上才回来,我这不是无聊,就想说把人小伙子喊来家里聊聊天,热闹热闹。”
“那我以后中午回来吃饭。”
“哎,不用不用。”林母焦急道:“来回折腾,你别回来,我可以看看电视,不无聊。”
洗完澡躺床上,已经九点了。
林婼曦热气未散,觉得舒畅极了,看着头顶方寸之大的天花板,思绪乱走。
她已经很努力在遗忘了。
可“陈辞”这两个字就像是带毒的罂粟,一旦沾上,好像就挥不掉。
也没有很刻意去记,但只要是跟他有关的只言片语,就又想起他。
真是要命!
林婼曦卷起被子,把脑袋蒙起来。
“扣扣扣!”
“婼曦,睡了吗?”
林婼曦踢开被子,打开门。
“我给你热了杯牛奶,你快趁热喝了。”
林婼曦闻言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牛奶,乖巧听话地接过。
“你去睡吧,我喝完会把杯子洗了。”
“婼曦。”
林婼曦关门的动作一顿,看着她从粉色的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你银行卡放外套里没拿,我今天给你洗衣服摸到的。”林母说。
林婼曦刚想说这不是我的卡,转瞬之间,像是联想到什么,伸手接了卡,露了个娇憨的表情:
“我下次会注意的。”
因为这凭空而来的卡,林婼曦失眠了半夜。
天光微亮的时候,感觉有人进了她房间,不过她没醒,眼皮太厚重了,掀不开。
…
陈辞收到短信时,人正在超市排队,等着付被夹在胳膊下的猫粮的钱。
盯着短信看了几秒,从队伍里退出来,把猫粮随手放在旁边的货架上。
“砰砰!”陈辞手拍着绿色的防盗门,双眸紧盯着防盗门后的内门,“阿姨,听得到我说话?”
内门从里面打开,林母穿着粉色简单款的睡衣睡裤,面容似乎有些不大好。
“你来了。”说话间,伸手把防盗门也打开了。
“你现在还好吗?”陈辞问,眼底关切:“肚子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好,麻烦你了。”林母语气略微虚弱,“你先进来,我去换下衣服。”
陈辞点头说好。
林母去餐桌给他倒了杯水,陈辞见状忙走过去说:“阿姨不用,我不渴,先带你去医院看看要紧。”
“没事,喝点。”林母已经倒好水,把水杯递给他,“我去换衣服。”
“好。”
水是温的,陈辞囫囵吞枣般的两口喝完,然后随手把杯子放餐桌上,站在桌边随意地环看屋内摆设。
墙上的钟,秒针一圈一圈走着,不知道是不是早起的缘故,他竟有些困。
看着紧闭的房门,闭目晃了下脑袋,让自己清醒点。
“阿姨,你好了吗?”陈辞拖着突然疲倦不堪的身体朝房门走去,怕她晕倒在里面,出声问道。
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
陈辞担心地等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门,正要开门而入,门开了。
林母换了一身衣服,见他在门口,露出一抹笑:“我好了,我们走吧。”
“好。”陈辞抬手搓了搓脸,试图赶跑上头的睡意。
走到门口,林母说她钥匙忘带了,又折回屋里。
陈辞站在门边等着她,等着等着身体往后靠了下,眼皮一点一点阖上去。
我就眯一下。
他想着。
然而这一眯,再睁眼,人却是坐在靠背的椅子上,手脚被一指粗的麻绳束缚。
“你别伤害我儿子,我什么都答应你。”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陈辞猛地抬头,就见他父亲站在距离他约莫五十厘米的地方。
陈复兴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与害怕,两手想伸又不敢伸,目光紧盯着一处。
是横架在他脖子动脉上,锋利雪白的水果刀。
“那你跪下!”妇人不再温声温语,声音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凌厉与愤怒,“对着老林的照片。”
陈辞随着父亲的目光偏转,在餐桌上看到了相框的背面,然后听到了沉闷地一声“咚”。
“我跪。”陈复兴双膝跪地,看到了不知何时醒来的儿子,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匆匆看向他的背后,言语匆忙快速:“我道歉,我去认罪去自首,你放下刀,别伤害我儿子。”
“爸。”陈辞眼神很悲凉,里面翻涌着的,哀痛与绝望,眼角湿润。
“那你现在报警,跟警察自首。”
“好,我马上打。”陈复兴两手巍巍颤颤地摸出西裤口袋里的手机,摁着键。
“妈!”林婼曦突然出现在客厅,狂跑一路脸色青白,呼吸不稳,眼睛看到对面楼窗户上的枪口,想也不想地冲向林母。
“噗呲。”子弹打进胳膊,血当即涔透袖子。
“婼曦。”林母转头看到了女儿痛苦的神色,嘶声大喊。
“爸,你快让他们住手。”
“你个刽子手,我今天就杀了你。”
林母像是被触碰到了底线,攥着刀,冲向还跪在地上的陈复兴。
陈辞就是在这时解开麻绳死结的,绳子都来不及拿下,跨步上前,在刀尖要刺向陈复兴心脏,抓住了她的手,力道一转,带着她的手转向自己,往自己腹部一刺。
林母目光错愕,看着他眼眶赤红,听见他说:
“如果非要死一个人才能原谅,那就我。”
“崽崽!”
林婼曦恍然侧头,看见母亲慌张地把刀从他身体里拔出,举着红了一半的刀,然后无措地看向自己。
“我没想过要杀他,我只是…只是想替你爸讨个公道。”
“崽崽。”陈复兴颤声扶住他蹲下来的身体,伸手捂着他的腹部,老泪纵横:“你这是何苦。”
陈辞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朝他说:“爸,放过她吧,我以后不会再见她了。”
林婼曦忽感视线朦胧,朦胧中依稀看到他回头,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痛色一分埋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大概是从每次见到她,总想跟她拌嘴,总会忍不住笑的时候。
只是好遗憾。
次次心动,注定次次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