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在灰色的世界里,可我始终渴望着光明。
漫长的等待里,我不是没有遇见过光,只是它终究被灰色灼伤吞没。
——陈辞
郊区,半山腰别墅。
“少爷,你回来了。”方昱从书房出来,看到走到楼梯口的陈辞,出声打招呼道。
陈辞看向他,表情不喜不悲,“父亲在里面吗?”
“老爷在书房。”他来时外面下着雨,方昱目光扫过他挽了两折的黑色裤管,上面沾着黄泥土,“你去后山了?”
陈辞嗯了声,说,“去了。”
今天是吴善飞的祭日。
方昱显然也记得,擦身而过时顿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才下了楼梯。
陈复兴刚点上烟,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见到来人连忙把上嘴的烟拿下,摁进前面茶几上的烟灰缸。
“崽崽,你怎么来了?”原本要起身,见他在旁边沙发坐下,离了柔软沙发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坐凹了一大片,“找爸爸有事?吃饭了?”
“学校我不去了。”陈辞说,前几天淋了雨感冒还没好,说话声音带着沙哑,“你找个时间让人去办个退学。”
“为什么不去了?”陈复兴不像个独霸一方的王,更像十万个为什么,“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不去也好,你在外面我总是不放心,那我等会就打电话给以前教你的陈老师,让他过来。”
“不用。”
陈复兴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陈辞这才把目光落向他,语速缓慢,“不用请陈老师过来,我想进赌场。”
“不行。”陈复兴瞬间冷脸拒绝,“爸爸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如果他有意让他接班,这些年就不会故意在外人面前冷落他,甚至是隐藏他。
说来可能会让很多人觉得可笑,他就希望他活的干净、磊落。
“是不是你觉得这里不好玩?不然我送你出国,你看你是要去哪个国家?”
“那你会陪我一起去吗?”陈辞看着他问,眼底带着一丝很不明显的期待。
“我也想。”陈复兴沉默半响道:“可是崽崽,爸爸不能,他们都跟了我十几年,不能弃他们不顾。”
有些事情,一旦选择,就很难再回头了。
黑色的世界里绝无纯白。
他们都不干净,手上都或多或少沾了鲜血,所以一旦选择走向光明,就是死路一条。
陈辞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不至于太失落。
“我知道,所以我想帮你保护好他们。”既然无法走向光明,那就好好活在黑暗里,好好的。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游轮上的那个女孩?”陈复兴望着他,突然发现,那个总是抓着他裤管不放的小豆丁已经窜的比他还高了,目光欣慰之余又有些无奈,“如果真的很喜欢,爸爸可以去跟她解释,去跟她道歉。”
“她不会原谅的。”杀父之仇怎么原谅啊。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断绝父子关系。”陈复兴眼眶忽然有些发酸,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只要你快乐就好。”
陈辞伸手抽掉他咬在嘴里的烟,“你别去找她,我们已经欠她很多。”
…
陈辞以为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明白了,可直到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好像说的不清楚。
林婼曦是走在街上突然被掳进面包车的,紧接着身上的包就被粗鲁扯地从身上出来,然后扔到前面去,再然后说了一路好话说的嘴都干了,也没有说服掳她的大汉们和气生财。
再再然后就是现在——她被推进一间房间里。
叫破了喉咙,拍门无果,精疲力尽扭头看见近在咫尺的陈辞,吓得整个人贴在门板上,还往下滑了下。
“我擦,你怎么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
“我一直在。”陈辞凝眸看着着她,“看你喊的起劲,就没打扰你。”
林婼曦:“……”真他奶奶气人。
“你也……”被抓了?
林婼曦刚说了两字,就见他从裤子里拿出手机,低头拨了备注为“父亲”的电话。
忽然就收了声,眼神也冷了下来。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陈辞皱眉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陈复兴说:“崽崽,我只想你快乐,你又不愿意我去找她道歉,也不愿意跟我断绝关系,那我只能把她掳来陪你。”
陈辞觉得头痛,转身往里面走:“别闹了行不行,赶紧让人把门开了。”
“崽崽,你跟她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走了。”陈复兴语气就跟说“你去买个白菜吧”,相当自然,后面就有点沉重煽情起来:“我知道你不忍心,这个坏人就让我做,你到时候都推我身上就好。”
陈辞简直无语,压着脾气又说了遍:“快点让人来把门开了,你别再闹了。”
“嘟嘟嘟……”
陈辞气的想摔手机,临了忍住了,用力地扔到床上,手机在床上反弹了下,安静地倒扣在床上。
看了眼依旧杵在门边的林婼曦,嘴巴动了动,很无力地说了句:
“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会把你抓回来。”
“对不起有什么用?别装了,陈辞。”林婼曦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里带着憎恨,狠话一句接着一句:“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我不会再傻傻的让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他是你的父亲,他做什么你是可能不知道,但你要知道,你并不无辜!!!”
是啊,他并不无辜。
当初,她潜入十里芳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取的犯罪证据,是他接近她,灌醉她拿走的。
游艇上,也是他阻止了她录取他父亲的罪证。
在大义与亲情中,他枉顾是非,选择了维护他父亲。
…
林婼曦发泄完情绪,人就蹲缩在门边,缓了有那么一会儿,开始打量起囚禁她的房间,想找找其他方法。
不看不知道,一看有被惊到,按理说一个男生的房间就算不是黑白色系,不是多种颜色混合,也不该是纯粉色调调吧?
事实则是,这是一间充满少女心的房间。
粉色的床躺着只人高的粉红豹、粉色的桌子上摆放着粉色的杯子以及粉色笔记本、粉色的柜子,还有粉色的……窗帘。
林婼曦眸光一闪,立马起身。
窗户落了锁,她把长柄往下拉,没拉动,仔细观察了下,旋转锁定保险。
“别白费力气了,三楼,你要跳下去吗?”陈辞听到动静,抬起低垂的脑袋,略微毒舌地提醒道。
林婼曦回头,递给坐在粉色地毯上,背靠着床尾的他一个凶狠的眼神:你再说一句试试。
哗啦一声。
窗户往一边推去,风吹斜了细雨,细雨飘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
脑袋探出窗户,不死心地往下看,入目的是绿叶与花相拥围成的花墙。
林婼曦伸手,碰了离她最近的一朵月季,是粉色的,在窗台下,裸露在窗台底下外的花瓣淋了雨,看起来娇艳欲滴。
长达九米的花墙下是平坦的人工草坪,确实除了跳下去也无其他办法。
“感冒了,屋里可没有药。”讨厌的声音又落入耳膜。
林婼曦收回手,额角碎发被细雨打湿,黏合在一起,扭头看着他。
他懒懒散散坐在地毯上,曲起一只腿,右手横在膝盖上,身上的睡衣松垮垮地下坠,坠出一条又条的褶子,白玉般的扣子老老实实地扣紧睡衣,不过领子还是有些低,隐约可见两侧凹凸的锁骨。
但最招摇的是他细长的脖子,在明亮的光线下,肤色近乎病态的白,很容易就看到蛰伏于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血管。
脑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很可怕很邪恶的念头。
要是扼住他的脖子,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要不要看会电视?”
林婼曦失焦的眼眸瞬间恢复,对上他悲凉却又清澈的眼睛,突然感到无地自容。
这时门有了动静,暂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门开门关不过眨眼功夫,一袋面包静静躺在地板上。
林婼曦没动,是陈辞从地毯上起来,捡起地上的面包走向她,从袋子里面拿出一个面包递给她。
林婼曦没接,而是顺着面包往上,望着他,眼底十分冷漠。
“陈辞,你们想关我多久?”
她问的不是“你父亲”,而是“你们”,她已经把他们划分成一类。
她划分的没有错。
他有很多种方法放她走,可以打电话报警,可以让他挟持他,可以以命相逼。
但他不愿意。
因为他私心也想留下她。
陈辞低头把面包装回去,“你真的很想出去?”
林婼曦毫不犹豫:“是。”
“那为我生一个孩子吧。”陈辞抬头,郑重其事地说道。
林婼曦似乎被他这个毫无道理可言的请求给惊到了,愣了片刻,别开眼,不近人情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陈辞俯身抱住她。
“陈辞!”林婼曦宛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惊慌失措地一把推开他,动作连贯地甩了他一巴掌:“啪!”
与此同时:“咔。”
是窗户关上的声音。
林婼曦眸侧了下,看到紧闭的扇窗,打了他的右手忽然有点无处安放,掌心也在一点一点灼热起来。
“三天。”陈辞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把一袋子的面包塞进她怀里,“三天之后,我放你走。”
…
不知道是错打了他一巴掌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说三天之后放她走,林婼曦抱着那袋面包,缩在窗边的角落里,没再寻找离开的办法。
大概是情绪起伏太大,也可能是太无聊了,她缩着缩着人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睡在充满少女心的床上,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
“醒了。”陈辞依旧靠着床尾而坐,听到后面的动静,扭过头来。
林婼曦竖起的刺短暂地收了起来,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从床上爬下来。
陈辞从地上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走去门边把屋内的灯打开。
“去浴室整理一下,出来吃饭。”
林婼曦随意扫了下,在电脑桌上扫到了两份盒饭和一个保温桶。
等从浴室出来,陈辞把放在墙边的吊篮藤椅搬到电脑桌前,勉强凑出了两个座位。
林婼曦犹豫了两秒,打消了端着饭在角落吃饭的想法。
虽然饭是用一次性餐盒装的,但是一看就是大厨烹饪出来的,荤素搭配合理,味道也很可口。
但林婼曦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
“不吃了?”
“嗯。”
陈辞也不逼她多吃几口,伸手把保温桶的盖子旋开:“那把汤喝了。”
汤是排骨汤,骨汤浓郁。
林婼曦喝了一半。
“你手机借我打一下电话。”陈辞收拾饭后残局的手顿了下,林婼曦补了句,“跟我妈说一下,不然她会担心。”
他在她睡着的时候,换掉了身上的睡衣,穿的比较休闲,米白色的带帽卫衣,下搭着条浅灰色的运动裤,裤子侧边两条白色的杠,柔软面料包裹着的两条腿又直又长。
“在口袋里。”
林婼曦稍稍收神,看向裤子的口袋,运动裤的口袋较浅,露出手机的半个边角。
狗男人,你就不能拿出来给我吗?
林婼曦心说着,但也懒得跟他说话,伸手要把手机拿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居然在她取到一半的时候动了下腿。
手机掉回去不说,还害她失控摸了他的大腿一把。
搞什么鸟。
“你好好的动什么?”林婼曦先发制人,把锅先甩给他,然后端着满脸淡定,动作迅速拿出手机,“密码多少?”
“0215。”
陈辞报完密码,没有任何时间的停顿,就听见手机解锁时,那很细微的提示音,缓缓垂下眸看她,林婼曦不知道他在看她,低头认真且专注地输号码。
林婼曦打完电话,陈辞已经把桌上残局收拾了,把桌上那台笔记本扔给她,自己则接过她递回来的手机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林婼曦背靠着床头,他背靠着床尾,谁也没主动说话,倒也不违和,还有几分莫名的和谐。
如果不是她身体越来越热的话,或许他们真的可以这样相安无事待到三天期满。
林怀雁刚死那会,家里莫名的多了很多来讨债的,母亲也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躺着,所有人都在催着她要钱。
她那时候刚远渡重洋回来,唯一值钱的小提琴也在混乱中被踩坏了。
一切都压的她喘不过气,后来没有任何意外的她开始混迹夜场,肮脏恶心的事情见得多了去了。
哪里会不知道此时此刻身体的热意味着什么。
笔记本从腿上滑了下去,余光突然扫到了隔在桌上的那个粉色保温桶,乱糟糟的脑里浮现他下午说的那句:那为我生个孩子吧。
“陈辞,你个王八蛋!”
“砰!”
笔记本在半空抛出急乱的弧,擦过男人的肩,砸落在床尾。
陈辞一动不动,但手已经快要把屁股下的地毯攥烂了。
情欲在压垮理智。
他很难受,这种难受在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开始了。
燥热,喉咙发干。
林婼曦也很难受,特别是一看到他的后脑勺,就很想很想靠近。
不能这样。
绝对不可以靠近。
林婼曦抱着残存的意识,跌跌撞撞进了浴室。
浴室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透过半掩的门清晰地传出来。
压不住了。
陈辞情欲肆意横行的脑里闪过这句话,手松开攥起的地毯,灰色的发被汗浸湿,眼尾泛红,起身莽莽撞撞地冲进浴室。
林婼曦站在花洒下,浑身都湿透了,衣裤都紧贴着身体,凹凸有致的身材尽显,像魔鬼的谎言,勾人沦陷。
陈辞走过去,在她惊慌的目光下抱住她,侧头迫切地亲吻着她的脖子。
身体的燥热、躁动平息了点。
“陈辞。”林婼曦睫毛都湿了,入目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清晰的知道是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推开他,推开他!
可是身体却诚实地去靠近他,以至于她的抗拒,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整个人被压在墙壁上,花洒的水在不断往下浇,可是谁也控制不了。
林婼曦把头歪向一边,闪躲着,嘴巴张着喝了不少水,“你别这样。”
别这样。
“真的别这样。”林婼曦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哭了,只是很难受也很痛苦,嘶声大吼:“陈辞!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压着她作乱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僵住。
陈辞猛地后退,把被他推到腹部的衣服拉下,隔着水流看她,忽然低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察觉到她的抗拒,埋的更加用力。
缓了几秒,发疯似地对着她身后的墙壁狂打。
他分明狼狈至极,可是却那么悲伤。
理智短暂地压过了情欲。
“把门锁上。”嗓音都不像,嘶哑的厉害。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跌跌撞撞地走出浴室,带上了门。
林婼曦滑坐下去,捂着脸很轻很轻地哭起来。
…
林婼曦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大脑混沌,不太清楚,手一动好像扯到什么东西。
目光往旁看去,看到自己扎着针的手,顺着细细的输液管看过去,床头放着个一人高的支架,支架左侧上吊着瓶吊液,右侧挂着瓶空了的。
“哎,姑娘你别乱动。”
林婼曦起到一半的身顿住,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外穿着灰色的开衫毛衣,下穿中老年人款式的黑色直筒裤的阿姨急急忙忙走过来。
她是陈复兴从老家带来的,姓李,陈辞都唤她李姨。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姨走过去把枕头竖起,然后轻轻推着她靠着。
“陈辞呢?”林婼曦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辞……”李姨声音顿了下,“小辞今早出门了,姑娘要找他吗?”
“不找。”林婼曦摇头。
能出门,应该没事。
“来,喝点水。”李姨往瓷杯里倒了点热水,又拿凉水壶往里倒,“你发烧三十九度二,可要多喝点水。”
林婼曦伸出那只没挂液的手接过,慢慢喝起来。
“粥应该也快好了,我下去看看,好了给你端上来。”
李姨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婼曦把瓷杯放在肚子上,歪头,看着坐在床边的粉红豹,约莫有一会儿才扭回头。
李姨把粥盛进青花瓷碗里,放好勺子转身才发现后面有人,心咯噔了下。
“沈小姐,您今天怎么想着过来?老爷不在。”
大概三个月前,陈复兴在市区买了层房,赠送给了眼前这位沈小姐,沈小姐就从别墅搬出去了。
三月初还有些寒冷,这位沈小姐穿了件黑色斗篷,短款的,长度到大腿根部,下摆露出一点皮裤面料,里面应该是穿了条只到大腿的短裤,短裤里穿着条肉色丝袜,黑色皮靴到膝盖。
李姨忍不住多看了眼她的膝盖和大腿,想拿秋裤给她穿,怕她冻到。
“我知道,陈爷让我晚上陪他参加个聚会,我想起有条项链放在这没带到御龙湾,过来取一下。”沈如月说着,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粥上,蔬菜粥,有点清淡:“陈辞生病了?”
“没有,是小辞带回来的一个姑娘生病了。”
沈如月抬起的脚顿住,“他带人回来了?”
李姨:“是啊,挺好看一姑娘,看着跟我们小辞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