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崇祯三年正月十三日。
紫禁城内,御书房中。
外面夜色深沉,乌云遮日,天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根闪烁不定的烛火,勉强为清冷孤寂的御书房,增添了一点点的光亮和暖意。
崇祯坐在龙椅上,身子埋在阴影中,他的脸色也随着烛火的跳动,而明暗不定。
崇祯看上去十分憔悴,相比三个月前,他瘦了许多,此刻他双眼遍布血丝,目光既威严又阴冷,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只受了重伤,但却又找不到敌人踪迹的猛兽般,气恨难平。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份奏折,若是靠近了看,勉强能看清奏折上面的落款,正是遵化知县方逸。
年近七旬,白发苍苍的孙承宗,坐在崇祯下方不远处,而兵部尚书张凤翼与兵部侍郎亓诗教,则皆都是满脸凝重之色,一左一右分列两旁。
孙承宗抚着胡子,时不时地咳嗽两声,看上去有些老态龙钟。
他年岁已高,身体状况很差,此番崇祯也是没有办法,他手头实在无人可用,不得已将这位老帅再度请了出来,请他坐镇指挥,对抗后金皇太极。
崇祯的手,不经意地敲打在面前的奏折上面,良久之后,他方才冷笑一声,“哈哈,皇太极果然阴险狡诈,一步死棋硬是让他给走活了,而朕的手下,大部分都是酒囊饭袋,硬生生地把大好江山,毁于一旦!”
张凤翼和亓诗教大气也不敢出,两人皆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孙承宗睁开眯着的双眼,微微颔首,“皇上说的是,皇太极此人,确实不易对付,所谓狗急跳墙,若是此役我军能将敌人挡在长城之外,或许局面便大不相同。”
孙承宗开口后,亓诗教这才大着胆子,上前禀道:“皇上,此战虽然暴露出了我军的种种不足,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坚守遵化城的知县方逸,忠义双全,能文能武,若假以时日,此人必能成为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张凤翼也深有感触地说道:“若不是方逸的奏折,老臣也不知道,皇太极悍然入侵我大明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们快过不下去了,即将崩溃,所以才会孤注一掷,大胆杀入我朝境内,烧杀抢劫。”
原来,方逸在与敌军作战时,抓获了很多俘虏,得到一些重要情报,于是便禀报给了崇祯。
崇祯这才明白整个敌军入侵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小冰河时期,全球气候变冷,不仅仅是大明,地处东北的后金,受灾也极为严重,再加上相比大明,后金生产力和科技水平低下,而大明又对后金实行了禁运政策,严禁大明商品流入后金。
这直接导致了后金普通百姓穷困潦倒,局势动荡不安,皇太极的统治也处于风雨飘摇之际。
就在这时,皇太极展现了他的枭雄本性,他联合同样日子快过不下去的一些草原部落,决定对经济相对富庶的大明,发动一场掠夺性质的战争,以解决自身的危机。
结果皇太极的冒险,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袁崇焕布重兵于关宁锦防线,但他却无法兼顾到大明和草原之间的漫长边境线,皇太极由喀喇沁部做向导,绕道草原,从明军边防的薄弱之处,破墙而入,进行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军事冒险行动。
而今,皇太极即将成功。
就在三月之前,皇太极率领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袁崇焕布置的蓟门防线,直扑京畿!
顿时京师周围处处烽烟,遍地战火,皇太极率领十余万铁骑予取予夺,烧杀抢掠无数,京城之外,几乎皆成焦土。
最后一怒之下的崇祯帝,将‘五年平辽’的袁崇焕直接拿下,打入大牢,将兵事指挥之权,完全交给了孙承宗。
而大明各地的勤王大军,在这三个月来,也慢慢地逼近了京畿一带,庞大的明军兵力,迫使已经抢的盆满钵满的皇太极,逐渐开始战略后退。
如今的局势,看似明军兵力占优,正一步步地将皇太极逼得退往关外,但其实,大明在此役中损失极为惨重,而皇太极的三个战略目标,全部胜利在望!
第一摧毁了大明在京畿一带的防御系统,很多关隘被攻破,被烧毁摧毁;
第二掠夺到了足够的物资和人口,不但缓解了后金的经济危机,还让他们变得更加富裕起来。
第三则是重重地挫伤了大明的元气,破坏了大明在京城乃至北方的经济和统治,使得大明更加迅速地衰落下去。
此役,也被称为己巳之变。
“皇上,亡羊补牢,犹自未晚,老臣觉得方知县所言,很有道理,对敌人的分析也是一针见血,鞭辟入里,而今战局基本明朗,敌军即将撤退,老臣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孙承宗抚着胡子,有些犹豫地说道。
“孙阁老快快请讲。”
“皇上,老臣也很赞同方逸对敌军战略目的的分析,皇太极的目的,断然不能让他得逞!所以老臣以为,我军今后作战的重点,应该以破坏敌军的战略目的为主。”
崇祯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承宗,脸上露出无穷的疲倦,“孙阁老,朕的京畿,已经被敌军破坏的差不多了,敌军的目的,皆已实现,我军还能怎样破坏敌军的战略目的?”
“不然,”孙承宗摇了摇头,“打击我方实力,敌军是做到了,他们也摧毁了我军很多关隘,不过,他们想要把抢劫来的金银珠宝和人口带出关外,却没那么容易!”说到这里,孙承宗的眼中,露出决绝之色。
“阁老的意思是?”
“遵化城地处交通要道,敌军的辎重要撤回辽东,必过遵化城,老臣想请皇上下旨,命遵化知县方逸,想办法破坏敌军的此次撤退行动,总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将从我大明境内劫掠来的物资百姓,安稳带回辽东!”
崇祯听了,当即眼前也是一亮,不过旋即,他再次眉头紧锁。
“阁老这个提议很好,但是,阁老有所不知,方逸手头,只有三千兵马,还皆都是步卒,守城尚且不够,哪里还有出城和强大敌军,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