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胥不湛淬好了法器。
等待放血那日,他收到了穆渊的召见。
穆渊背着手,踱步走在御花园中。
胥不湛跟在他身后,望着那傲岸的背影,他心中略有愤慨。
他恨过穆渊,如果不是他的野心,连翊的兄长们也就不会死,连翊也不会上阵杀敌,再无安宁的日子。
可他要恨的人太多了,他恨穆渊,恨相国,恨南域将领,更恨自己。
就在这时,穆渊突然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
胥不湛思路被打断,他吓了一跳,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你这张脸,以前不长这样吧?”穆渊的声音又冷又低,带着某种压抑的,冰冷冷的暴戾。
没想到穆渊竟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胥不湛顿时有些慌了,他害怕穆渊不让他再插手妄生咒的事。
他跪在地上,满眼诚恳的说道:“皇上!微臣知错!微臣行走江湖时不小心毁了容貌,恐侮了皇上的眼,才换了一张皮囊!”
幸好,穆渊根本不知道他和连翊的认识的那段过往,且并没有治罪于他,反而饶有兴趣的问。
“你是如何换脸的?”
胥不湛如实回答道:“回皇上,这是一种蛊术,用移颜蛊虫将脸皮啃食下,填到要换的那人脸上进行修复、养颜,仅需半个月,就能将容貌改变。”
“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巫术。”穆渊喃喃的说道,“朕一直有个疑惑,转生之人,还会有前世的容貌吗?”
“自然会有。”
“如果,朕要换脸呢?”
胥不湛这时才知道穆渊的真正目的,他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如果皇上想,臣什么都能做到!”
“好!”
穆渊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那你可会容颜修复之术?”
胥不湛说:“臣当年名声刚崭露头角时,羽仙山庄庄主的夫人曾找臣治过毁容的脸,当年,她的脸被恶犬生生咬下一半,求医五年未果,臣用仅一个月时间,就用蛊术治好了她的脸,只是重塑肌肤过程太痛苦,庄主夫人有些内力在身上,否则寻常人根本难以承受。”
穆渊没有说话,他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胥不湛顿了顿,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打算?”
“你说豫昭将军见了朕,会不会憎恨朕?”
胥不湛抿了抿嘴,根本不会,因为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胥不湛的谎言。
下咒人是他,穆渊怎么可能有记忆,又怎么可能和连翊续上来世的缘。
不过这谎言要暂时瞒着,他还需再利用穆渊一段时日。
胥不湛稳了稳心神,“所以,皇上是想换一张脸?”
“不错,朕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他的脸九年前被烧毁,朕要你重塑他的脸,并将他的脸换给朕!”
胥不湛深吸口气,“可是皇上,您是天子,换一张别人的脸还怎么……”
“朕将不再是天子。”穆渊平静的说道,“等一切尘埃落地前,朕就将皇室交给其他人手上,之后好生等待来世,与豫昭将军重叙旧缘!”
听闻此话,胥不湛惊了,他没想到穆渊竟有如此疯狂的决定。
“可是皇上,您膝下无儿女,这皇位您要传给谁?”
穆渊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北域。”
胥不湛愣住,这是要拱手让出天下,还是要让给北域人。
虽近百年来北域和尚元关系甚好,但外邦始终是外邦,怎么能和中原血脉混为一谈?
“皇上,您知道如果做此决定,尚元会面临什么?”
将朝堂上臣子交由北域,北域天子或将其同化,或斩草除根。
尚元习俗将大改,尚元的子民与北域通婚,血脉不纯,没有尚元君主在,尚元百姓还会遭到北域人的迫害。
最重要的是,尚元国历史也可能被改写,甚至可能会被北域抹除,近千年的文化,就这样断了传承,永远消失。
“那与朕有什么关系?朕原本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虽没有被卷入夺嫡中,有幸被立为帝,但那些人从未睁眼看过朕!在他们心里,当年的太子才是他们心中的正主,再不济也是二皇子、或者四皇子?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得我这个名不经传的皇子头上?这十多年来,朕为了能让他们臣服,听令与朕,大肆扩充后宫,朝堂谁敢不服,杀了便是!四处发动征战,掠夺疆土,百姓谁敢怨言,杀了便是!朕最信任的人一个个全部丧命,朕最爱的女人也没能护住!朕觉得从前十几年都错了,朕现在要从新来过,尚元国的一切,就当给朕陪葬了!”
胥不湛只觉得背后发冷,他不敢苟同,却又不能告诉穆渊真相。
是要继续将妄生咒进行下去,还是为了苍生,让穆渊死了这条心,好好回去做他的皇帝?
胥不湛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旦穆渊将皇位拱手相让,天下必将大乱。
“皇上,您既然心意已决,不湛必鼎力相助!”
最终,胥不湛还是选择继续将妄生咒进行下去。
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又与他何干?
…
穆渊带胥不湛去地牢见了一个人,那人容颜尽毁,下半身泡在污水里,手脚被铁链束缚,身形消瘦。
“他是晋王府小世子穆皓商,也是北疆二十一骑的将领,安知。”穆渊说。
胥不湛一惊:“他是安知?”
“你认识他?”穆渊眯了眯眼,犀利的目光看向他。
胥不湛心里捏了把汗,故作冷静的说道:“曾行走在江湖中时,听过安知的名号。”
“朕要换脸的人就是他。”
穆皓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咬着牙,艰难的抬起头。
看到牢房外的穆渊,他血气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穆渊……”
他声音嘶哑,犹如野兽。
穆渊冷冷的望着他,“他们说你失忆了,但你既然能认出朕,定是想起什么。”
穆皓商有气无力的说:“我已经想起来了,穆渊,当年我爹谋反,我潦倒落魄,躲进庙宇,你那时,剑都架在我脖子上了,却临时放我一命,我以为你心软了,却没想到你命人放火烧了那庙。”
说完后,穆皓商剧烈咳嗽,又咳出一摊血来,“我毁了容貌,你还能找到我,知道我没死,又将我抓回去秘密培养,我九死一生活下来,成了你的暗线驻守北疆……穆渊,我爹当年欠的债,我可是都还清了……”
“你爹?”穆渊冷笑,“你爹欠朕什么?穆皓商,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其实你本不用做到这样,依旧能为晋王平反,因为晋王,他根本没有谋反。”
铁链声清脆一铮,穆皓商整个人都暴怒起来:“穆渊!你说什么?”
“朕当年都透露给你了,朕为何揪着你不放?因为你总跟朕作对,朕十岁作诗,好不容易得到先帝赏识,你五岁写百词,让朕成了笑话,朕早就钟意昭林,可频频暗示,连玦始终不松口,而晋王府只是去提亲,就将婚约定下!还有你爹,说话难听,从来瞧不上朕,敢在公堂之上和朕叫板!”
“所以我父亲根本没有谋反对不对?”穆皓商用尽全身力气质问道。
穆渊神色平淡:“晋王虽脾气古怪,却没有谋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