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传施谦!姓凌的都不是好东西,朕今日不将他们全部杀光,难消朕心头之恨!”皇上怒气冲冲的说完,觉得饶将凌思齐和凌孟祈父子并凌家所有的人都杀光,依然不解气,因又拍着御案恨声补充道:“诛九族,朕一定要将姓凌的诛九族,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高玉旺见状,知道皇上是动了真怒,不敢再劝他,惟恐一个不慎连自己也搭进去了,因忙忙跪下应了:“奴才遵旨,这便去传施统领。”却行退了出去。
却并不先去传施统领,而是招手叫来自己手下一个心腹小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了后者一通,瞧着后者急匆匆往重华殿方向去了后,才往乾元殿后金吾卫的值房传施统领去了。
一时施统领同着高玉旺抵达了乾元殿,正要进去见皇上,远远的却见罗贵妃扶着香橼的手娇喘吁吁走了过来,不但一应随侍的太监宫女都没带,罗贵妃还一身家常打扮,可见来得有多匆忙。
高玉旺自然知道罗贵妃是因何而来,压低了声音与早已低下了头的施统领道:“贵妃娘娘只怕有急事求见皇上,依奴才说,咱们还是等到娘娘见过皇上出来之后,再进去见驾罢,施统领怎么说?”指不定贵妃娘娘见过皇上以后,施统领也不必进去了。
施统领作为皇上的第一心腹,又岂会不知道皇上有多爱重罗贵妃,低声应道:“但凭公公吩咐。”
二人说话间,罗贵妃已行至二人面前了,二人因忙见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罗贵妃却顾不得与二人说话,问了高玉旺一句:“皇上可在殿内?”得到肯定答复后,便甩开香橼的手,提裙疾步走进了殿内。
彼时皇上正气得脑仁发疼,在丹陛上来回的走来走去,瞧得罗贵妃进来,只消一忖,便知道定是高玉旺通风报信引来了她,立时向外暴喝道:“高玉旺,给朕滚进来!”
便见高玉旺连滚带爬跑了进来,跪下战战兢兢道:“皇上唤奴才有何吩咐?”
皇上冷笑道:“你如今是越发会当差了,是觉得朕这乾元殿待腻了,想去慎刑司遛遛了?”
唬得高玉旺磕头如捣蒜,一叠声的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罗贵妃见状,忙上前拉了皇上的手,笑道:“不干高公公的事,是臣妾一早便逼着高公公这么做的,皇上要罚就罚臣妾罢。”说着向高玉旺使了个眼色。
高玉旺便忙忙跪行退了出去,罗贵妃方抿唇语带迟疑的问皇上道:“臣妾听说,皇上要诛凌家九族,不知这其中,是否包括元……包括凌同知?”
皇上想起今日的祸事全因自己当初架不住罗贵妃的眼泪和哀求,留了凌孟祈一条性命至今才惹出来的,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立时又变得铁青,冷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朕自有主张,你且回自己殿中歇着去罢,朕今晚就不过去了,明儿得了闲再过去瞧你。”
攸关长子的生死安危,罗贵妃怎么可能离开,却也知道如今皇上正处于盛怒中,自己不能与他硬顶着来,因把眼泪强自咽了回去,柔声道:“兹事体大,臣妾是既不敢管也管不了,臣妾急着过来,不过是怕皇上白气坏了身体罢了,如今见皇上虽生气,却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臣妾也就放心了。”
这话让皇上觉得受用,至少她把自己的身体摆在了姓凌那个小子的生死前面,脸色不自觉又缓和下来:“朕没事儿,孙悟空再厉害,难道还逃得过如来佛的手心不成?好了,朕让人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朕忙完了便过去陪你。”
罗贵妃笑道:“臣妾还是留下陪皇上罢,横竖臣妾回了自己殿里也不能安心。”
她留下自己还怎么发落姓凌那个小子?皇上皱眉想了想,也不与她拐弯抹角了,径自道:“你便是留下,结果也是一样,高玉旺既特地与你通风报信,你想来已经知道如今的局势已是火烧眉毛了,一个不慎,便会烧得你和恒儿身败名裂。恒儿不但是你我心爱的儿子,也是朕寄予厚望的储君,朕不能让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毁了他!你是那个小子的母亲不假……”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说完顿了一顿,眼神越发的阴鸷:“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恒儿和宝儿的母亲,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你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朕能容忍那个小子活到今日,还让他高官厚禄,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怨,就怨他命不好,谁的儿子不好做,偏要去做凌思齐那个窝囊废的儿子!要怨,就怨他自己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若他早在知道陆明凤居心叵测之时便先下手为强,或是早早结果了他那个低劣无用的父亲,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眼见皇上是真动了杀机,罗贵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声道:“陆明凤再不好,那也是堂堂的大皇子妃,与他君臣有别,杀她容易,可善后问题该怎么办?凌……那个人就更不必说了,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皇上要他怎么办,难道真让他杀父弑君不成,那他的下场与如今有何分别,不一样是个死吗?皇上可别忘了,您一早便答应过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留他一条性命的,君无戏言,皇上难道是打算食言吗?”
皇上闻言,这才想起当初答应罗贵妃的话,先是语塞,继而便恼怒起来,敢情当初她便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在提前与自己打埋伏呢,多早晚她也开始对自己用起机心来?
因冷声道:“原来你一早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了,那你为何不告诉朕让朕提早防备?为了那个小子,你竟与朕耍起心计来,耍心计也就罢了,如今祸事果然来了,你还不管恒儿与宝儿的前程,果真在你心里,朕和恒儿宝儿父子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那个小子一根手指头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算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年下来,朕也该捂热了罢,你的心竟比石头还要硬吗!”
一席话,说得罗贵妃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我不过只是怕皇上知道后,起那杀人灭口之心而已,何尝对皇上用心计了?我又几时不管恒儿和宝儿的前程了,我这会子过来,固然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可也是为了保全皇上和恒儿宝儿啊,日间才出了那样的事,夜间传言与我长得相似的人便忽剌剌没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抽泣一声,继续道:“我是有私心,这私心也是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们,我自己反倒是次要的,横竖这些年我的名声也够坏了,被人说‘狐媚惑主’、‘妖妃’什么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再多一条少一条也算不得什么……还求皇上三思!”
皇上如何不知道至少眼下不是杀凌孟祈的好时机,这世上长得相似却毫无瓜葛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前朝皇室萧氏,哀帝的皇后与末帝的贵妃便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为此还有人往末帝身上泼脏水,说他肖想嫡母,那错了辈的后妃二人却是毫无瓜葛;
且谣言这种东西,从来便是你越辩便越百口莫辩,你不理会反倒很快就能消弭于无形当中的。
若在这当口凌孟祈忽剌剌死了,才真是坐实了谣言,让原本不信凌孟祈是罗贵妃亲生儿子的人,也必定要产生怀疑甚至是相信了,反倒是任凌孟祈好好儿的活着,更能证明罗贵妃的清白。
兼之罗贵妃实在哭得可怜,虽然她的眼泪不是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所流,皇上依然没办法不心疼,谁叫他这辈子除了她以外,谁也不爱?这世上从来都是谁爱得多一点,谁便更吃亏一点的。
皇上只得咬牙沉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朕且先饶他一条小命,只是朕可以饶他的命,凌家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朕却是一个也不会再饶,朕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罗贵妃闻言,想起那日小李子秘密出去见陆明萱时,自陆明萱处听来的消息,如今凌家也就只剩凌思齐母子并两个庶女了,那两个庶女还已被凌孟祈做主,许给了他的两个心腹属下。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凌家至元哥儿这一辈,除了他以外,已再无男丁,惟有两个庶女尔,冤有头债有主,皇上可否连那两个丫头也一并饶恕了,横竖她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当年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凌家……”
为凌思齐和凌老太太求情却是怎么也不敢的,既是知道皇上不可能答应,也是因她心里终究对他母子是有怨的,不愿意为了他们母子再惹皇上不高兴,结果别说芝麻了,连已到手的西瓜也给丢了。
罗贵妃话未说完,已在皇上冷冽的目光注视下,渐渐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皇上这才冷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为当年的选择后悔了?”她若敢说后悔,他一定立时将姓凌的小子碎尸万段!
急得罗贵妃忙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只是……”
只是她虽至今也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对凌家人却不是一丝愧疚都没有的,尤其是凌相,其时凌相的身体的确已经不好了,但如果没有她的一走了之,凌相定然还能再多活几年,广平侯府如今也未必会败落,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不想再加重自己身上的罪孽了,何况还事涉元哥儿,她没有对他克尽过一日做母亲的职责,如今能帮他一点便算一点罢。
罗贵妃的毫不迟疑让皇上心下稍慰,只是对二人总是因凌孟祈不愉快甚至闹矛盾已是腻歪透顶,趁机提要求:“朕可以答应你,横竖只是两个不相干的小庶女,只是朕有一个要求,今日过后,朕不想再听你在朕面前提及那小子半个字,也不想让你们之间再有任何联系,明里暗里的都不行,你做得到吗?”
之前皇上只是通过言语和行动来侧面暗示罗贵妃,至此却是明明白白的明示了。
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元哥儿,日常已经只能靠偶尔打听到的一点消息来寄托对他的思念和牵挂,如今皇上竟连这最后一丝念想也要与她斩断……罗贵妃不由心如刀绞,可再心如刀绞,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含泪道:“皇上放心,我做得到,一定做得到!只是一点,求皇上无论如何,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只要你做得到答应朕的事,朕自然做得到答应你的事!”皇上郑重应道,心里却已然动了杀机,暗想自己暂时是不能动那小子,但事后暗示曹指挥使让他来个“因公殉职”又有何难?
皇上说完,便叫了高玉旺进来,令他好生送罗贵妃回重华殿歇着去。
罗贵妃目的达到,也知道见好就收,遂向皇上行了礼,顺从的由高玉旺送回了重华殿去。
皇上方传了施统领进殿,声冷如冰的吩咐他:“你待会儿先去一趟锦衣卫卫所,找到同知凌孟祈,让他如此这般……,然后去一趟承恩侯府,让他们如此这般……,最后再去搜集安国公府不法的证据,还有皇后这些年背地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废后可是大事,安国公府更是开国元勋,朕总要让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口服心服才是!”
施统领闻言,便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怒,徐氏一族再难有翻身之日了,忙恭声应了:“臣遵旨!”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再说曹指挥使拿了皇上的手谕,立刻便出宫打马回锦衣卫卫所,连凌孟祈都先来不及见,已点齐人马,兵分两路趁夜赶去了安国公府和大皇子府所在的街道,挨家挨户的搜拿起“刺客”来。
这两家一家是皇子府,一家是国公府兼国丈府,能做他们邻居的人都非富即贵,自然也不可能住得寒酸了。
所以说是整整两条街道,其实不过就寥寥几家人而已,自然锦衣卫的人很快便搜到了安国公府和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如今仍是大皇子在外院鬼混,内院由陆明凤说了算,唯一的变化就是先前安国公府送到大皇子府的一个旁支姑娘已经有了身孕,而且经太医诊断,十有*是个男胎,是以如今就养在陆明凤的正院,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陆明凤的标准。
闻得锦衣卫的人来搜拿“刺客”,陆明凤只是淡淡一笑,便爽快的放了行,任锦衣卫的人将自家的宅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连自己的卧室都没有放过,最后却只能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安国公府徐晋华听得锦衣卫来自家搜拿“刺客”,与陆明凤的态度差不多,也是很爽快便放了行,还极为配合的将家里的女眷都集中到了徐太夫人屋里,以免不慎被锦衣卫的人冒犯了。
只可惜锦衣卫将安国公府内外都地毯式的搜查了一遍,连花园里的假山和水池底下都没有放过,就怕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有暗道,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唯一一个他们没搜的地方便是徐太夫人的床榻,可其时徐太夫人正躺在床上,一看便知是久病多时的,屋里也因此满是药味儿,曹指挥使如何好叫徐太夫人挪开?只要徐皇后还是皇后一日,徐太夫人便是国丈夫人,皇上的岳母,岂是他冒犯得起的,万一徐太夫人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担当?
所以饶徐晋华在一旁一再的与曹指挥使说:“曹大人奉皇命执行公务,我不能为皇上分忧也就罢了,若连配合曹大人都做不到,我岂非枉为人臣?”
还一再的作势要让人将徐太夫人挪开,曹指挥使依然不敢打蛇随棍上,只赔笑着与徐晋华周旋了几句,便行礼告辞了。
只是才一走出安国公府的大门,曹指挥使脸上的笑便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大皇子府与安国公府都没有可疑的地方,那那个凌思齐会在什么地方呢?总不至于真人间蒸发了罢?
还是被安国公藏到了别的地方去?可照凌孟祈说的,过去这段时间以来,他已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搜遍了,却一直没搜到人,甚至连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安国公到底将人藏在了哪里,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办?
曹指挥使自然不知道,安国公府暗道的入口恰恰就在徐太夫人的床榻之下,而安国公徐晋华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部署一切,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让凌思齐在大街上嚷嚷一句‘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是他十九年前走失的妻子,皇上夺人臣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