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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萱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慰凌孟祈一下,冷不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怎么方才在厅里时,也不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开心开心?”

回头一看,却是一身湘妃色五彩绣金线褙子配月白罗裙的陆明雅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紫竹和紫兰。

陆明萱见陆明雅虽笑盈盈的,嘴里也亲热的称自己为‘萱妹妹’,却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做戏嘛,谁又比谁差呢,因也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三姐姐’:“我出来透透气,可巧儿遇上了凌世兄,才问了凌世兄一句‘不知道临州的月色是否与京城一样’,不想三姐姐也出来了,要不咱们将大姐姐她们也都请出来,大家一块儿赏月做耍?”

陆明雅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况长辈们都还在呢,今儿怕是赏不成月了,不如明晚上再说?我这便进去了,就不打扰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体己话儿了。”

陆明萱立刻笑道:“我跟姐姐一块儿进去,不过‘体己话儿’之类的玩笑,三姐姐可不能乱开,不然坏了妹妹的名声,姐姐指不定也要受连累不是?姐姐向来疼我,应当不会白看着我名声受损的哦?”说完倒先挽住了陆明雅的手臂,亲亲热热往厅里走去。

陆明雅虽恨不能一把甩开陆明萱的手,但蒙这些日子抄佛经修身养性之来,到底稳重了不少,至少知道面子活儿怎么也得做齐活儿了,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避免凡与对方起了龃龉都会被人认为是自己有错有先。

便强忍住了,一副姐俩儿好的样子,与陆明萱一道折回了厅里去,心下则忍不住冷笑,贱丫头果然是贱丫头,小小年纪便已知道勾引男人了,若是今日与她说话的人换了旁人,自己一定让他们这对狗男女好看,不治他们一个‘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罪名决不罢休,但凌孟祈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又与定国公府有婚约,万一自己嚷嚷开来,祖父便顺水推舟将贱丫头许给了凌孟祈以全婚约可如何是好?她哪怕便宜了陆明欣那个小妇养的,也绝不会便宜陆明萱这个贱丫头,算她今日走运!

中秋节后,国公府上下歇息了几日,便又投入到了为九月老国公爷过生辰的忙碌当中,大户人家家业昌盛人丁兴旺就是这样,每个月不是有这样那样的节日,便是有这个人那个人过生辰,大家伙儿还是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

因去年才大摆了一回寿宴,今年老国公爷一早便下了令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即可,就不弄那些个繁文缛节了,但他老人家的身份与辈分都摆在那里,饶下了令要简办,又真能简单到哪里去?

所以国公府上下该忙活儿的仍忙活儿着,只不过比之去年要好些而已。

也所以,陆明萱才会在心里将告诉凌孟祈陆文逐下个月十三日会惊马一事的时机选在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那日凌孟祈一定会进内院来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而这般紧要的事,她惟有当面告诉凌孟祈才能放心,假任何人之口转达都会让她觉得不安全,——兹事体大,一旦走漏了风声,不能让凌孟祈和她趁此机会改变以后的命运还是次要的,若让有心人借题发挥,将陆文逐惊马一事算到她头上,毕竟依常理来看,她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便只能是因为事情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且不管以她的年纪和身份能不能策划这样的事,只要有人往这方面一怀疑,她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眼便已到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一大早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妆扮齐整,去了荣泰居,等着给老国公爷拜寿。

不多一会儿,陆中冕与陆大夫人,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也带着各自的儿女们过来了,亦连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也赶在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出现在花厅前,带着陆明珠和陆文逐自公主府过来了,再连上赵彦杰和凌孟祈,二十几口人将花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过来时,瞧得如此儿孙济济一堂的画面,脸上都笑开了花儿,不过在拜寿之前,二老还得先见过福慧长公主以全国礼,后者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受的,公婆与儿媳都客气了一番,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才坐了上座,福慧长公主则坐了左下首第一个位子,然后由陆中冕领着大房的人向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父亲(祖父)千秋,祝父亲和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并呈上贺礼,却是一盆约有两尺高的红珊瑚,整块珊瑚都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一般,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随即便是陆中景领着二房的人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礼却是一尊白玉观音,虽及不上大房的红珊瑚那般耀眼,也算是颇为难得了。

轮到三房时,福慧长公主虽是小儿媳,却是长公主之尊,贺礼自不能比大房二房的寒酸,却是以整块的羊脂玉打造了十二把赤金点翠的寿星龟鹤壶奉上,若是放在稍次一些的人家,都可以直接当作传家宝来代代相传下去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的贺礼则是一副手绣百寿图,字是陆明萱请兰先生帮忙写就,然后姐妹二人合力绣了一个多月才得的,贵重东西她们拿不出来,老国公爷也未必稀罕,不过就是聊表一下心意而已。

想来赵彦杰与凌孟祈也是如此想的,二人的贺礼也都是自己手工制作而成,老国公爷喜欢不喜欢且不说,旁人会说什么也不说,只要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等自家人拜完寿后,便有亲朋本家陆陆续续登门了,陆中冕于是带着两个弟弟并陆文廷陆文远几个大些的爷们儿去了外院招呼客人,将几个小些的并赵彦杰和凌孟祈都留在了内院承欢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膝下。

陆明萱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因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丹青几句,然后悄悄出了花厅,径自去了花园里的假山当中。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凌孟祈由丹青引着也来了假山里,陆明萱令丹青去一旁守着,看见有人过来便出声提醒后,便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与凌孟祈道:“我先前不是曾问过凌世兄可有想过进三大营或是二十四卫里当差吗,如今就有一个机会,只不知凌世兄可有兴趣?”

凌孟祈怎么也没想到陆明萱令丹青请自己出来,竟是为了与自己说这个,本来他还以为陆明萱是有什么有关积芳阁的事要与自己说呢,不由怔了一下,才道:“若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的,只不知是什么样的机会,还请萱姑娘明示。”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惊喜与紧张。

陆明萱闻言,便越发压低了声音快速道:“我日前无意收到消息,下个月的中旬老国公爷将带着府里的一众小爷去城外骑马打围,到时候五爷极有可能会跌下马背,你要做的,便是在事发前的这段时间里,与五爷套近乎,让五爷与你要好起来,以便你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并在险情果真发生时,救下他,届时五爷与长公主自然都感激你,你要求长公主为你谋一个官身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凌孟祈又是一怔,片刻方道:“萱姑娘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难道有人欲暗害五爷不成?五爷可是长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亲外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算他?也不知这消息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是空穴来风?”

陆明萱急声道:“时间紧急,个中隐情容我以后有了机会再向凌世兄细说,如今我只问凌世兄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便不要再多问,只管到时候按我说的去做,我总不会害你便是,若不相信我,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也当你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我自然是相信姑娘的,若连姑娘都不能相信,这世间我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姑娘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按姑娘的话去做,若真有这回事,我便有了一个进阶官身的机会,若没有这回事,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至多如今怎样,将来仍这样而已。”

陆明萱点点头:“凌世兄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那我便静候世兄的好消息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且先回去了,世兄还请万事小心。”说完屈膝福了一福,便闪身出了假山,与丹青回合后,主仆二人很快出了花园。

凌孟祈一直目送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才也闪身出了假山,不疾不徐回了花厅里。

陆明萱甫一回到花厅,陆明芙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方才哪里去了,老夫人才还问你呢。”

“没去哪里,就是觉得厅里有些闷,去外面透了一会儿气罢了。”陆明萱不欲多说,遂岔开话题道:“对了,老夫人找我什么事儿?”

陆明芙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方才有客人来,想让你去见一见,你如今既回来了,且去老夫人跟前儿打个招呼罢,省得她老人家挂心。”

陆明萱应了,果真去陆老夫人跟前儿周旋了一回,才复又折回来。

彼时客人已来得差不多了,也快到开席时间了,定国公府一些体面些的旁支子弟并女眷们由婆子引进来给老国公爷磕头贺寿,其中就有陆中显和戚氏。

戚氏今日穿了秋香色缠枝莲的妆花褙子,因怀孕不足三月还不曾显怀,旁人都瞧不出来,陆中显又是男眷,不好在内院多待,只给老国公爷磕过头拜过寿后就得出去,便有些放心不下戚氏,怕旁人不慎碰着撞着了她,因郑重与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忙里偷闲上前来见过他和戚氏的陆明萱陆明芙道:“待会儿你们可得照顾好你们太太才是,今儿个人多,万一磕着碰着了她哪里,不是闹着玩的。”

姐妹二人闻言,忙道:“爹爹只管放心出去,我们定会寸步不离太太左右,必不会叫太太出一丝半点意外的。”

陆中显仍有些不放心,但想着两个女儿向来妥帖,既然说了会寸步不离跟着戚氏,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又叮嘱了几句,方随其他旁支兄弟子侄们一并出去了。

余下戚氏见今日来的客人们里太太奶奶辈的城府深些还好,那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们道行就要浅多了,时不时拿异样的目光看向她们母女三人不说,甚至还有人小声讥讽嘲笑陆明萱和陆明芙的,毕竟跟她们姐妹站在一起,她就跟个仆妇似的,可她偏又是二人名义上的母亲,也实在有够她们丢脸的,便禁不住有几分羞愧,因小声与二人道:“两位姑娘且不必管我了,我待会儿坐完席就家去了,省得因我带累得两位姑娘也为人笑话说嘴。”

陆明萱却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旁人要笑话说嘴是旁人的事,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太太且不必理会那些个闲得没事做,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别人短处的人,岂不知她们的行为才真正让人不齿呢!”

陆明芙也道:“俗话还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太太虽不是我们姐妹两个的亲生母亲,却是我们礼法上的母亲,我们若只因那些个连狗都不如的人的恶意目光和恶意话语便恨不能与太太划清界限,那我们自己岂不是也连狗都不如了?太太且不必理会她们,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也气坏了肚子里的小弟弟。”

戚氏被二人说得满心的感动,连眼圈都红了,再次庆幸自己当初答应了嫁给陆中显,不然又何来今日的幸福与满足?拿帕子掖了掖眼睛,戚氏正待再说,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大皇子给老太爷磕头拜寿来了!”

陆明萱闻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人群中的凌孟祈,惟恐大皇子的突然到来让凌孟祈避之不及,又被后者叫住,到时候还有谁能去救他?找了一圈,却始终没看见凌孟祈的身影,想是早悄悄避了出去,她提着的心方放回了原地去。

随即便见一身紫色锦袍,袖口和衣角都绣了金丝滚边花纹,头戴白玉冠的大皇子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单膝跪下朗声向老国公爷道:“贺老公爷千秋,祝您老松鹤延年,龟龄不老!”

拜之前大皇子那一番要等到陆明凤及笄后再迎娶她过门的“深情”言辞所赐,如今连老国公爷对他的态度都比先前柔和了许多,开始在心里真正拿他当孙女婿看待了,不待他拜下,已亲自离座搀了他起来,笑道:“君臣有别,大皇子行此大礼,实在折杀老臣了,老臣愧不敢当!”

大皇子反手握了老国公爷的手,笑道:“话虽如此,可今日却是您老人家的好日子,我们只论亲情,不论君臣,今日我在您老人家面前,只是小辈,只是您的孙女婿而已,您老人家如何就受不得我的礼了?您这样才真是折杀我了!”

翁婿二人客气之际,花厅并抱厦内众小姐们不妨大皇子会忽然驾临,忙红着脸纷纷起身欲回避。

不想大皇子已摆手笑道:“今日本王与大家一样,都是为向老公爷道贺而来,如何能因我而坏了大家的兴致?请众位小姐不必回避了,本王即刻便出去了。”

说着看了一眼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一身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配鹅黄色挑线裙子,戴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的陆明凤,笑着柔声道:“有日子没见大表妹了,大表妹一向身上好?定宜前几日还说今年御花园的菊花儿开得好,想邀了你进宫赏花儿并小住几日呢,也不知到时候表妹得闲不得闲?”

定宜乃是今上的五公主,其母系德贵嫔,只可惜德贵嫔生下定宜公主后不久便去世了,徐皇后怜惜定宜公主没有母妃照应,便回了今上,将其接至了凤仪宫养活,一来二去的,定宜公主便与陆明凤成了手帕交,故大皇子会有此一说。

陆明凤早在大皇子进来时,已满脸羞涩的低下了头去,这会子再听罢大皇子的话,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低声道:“多谢表哥关心,我一切都好。还要劳烦表哥回去带句话给定宜妹妹,就说多谢她费心想着我,我原就是闲人一个,又何来得闲不得闲之说,必不会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的。”

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只当大皇子这是自己要邀约她进宫去小住,以便二人能时常见面,碍于礼法却又不能明说,便只能借定宜公主的名义来邀约她。

念头闪过,又不自觉想到了前阵子自己来初葵,陆大夫人进宫后带回来的大皇子的话,只觉自己能得夫如此,此生是再幸福再满足也没有了!

大皇子闻言,就笑得越发温柔了,向陆明凤道:“表妹放心,我回去后一定将表妹的话带到。”

说着忽地一拍额头,自失一笑道:“瞧我这记性,对了,早上我出宫前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听得我要来给老公爷拜寿,便让我带了一匣子宫里新出的珠花儿出来,说是给表妹和府上妹妹们戴着玩。”一边说,一边向外叫了声:“小允子。”

便见一个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生得比寻常女子还要貌美几分的小太监自外面小步跑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个尺长见方的螺钿珐琅匣子,进来后便低头顺眼跪到了大皇子面前,然后双手将匣子举过头顶。

大皇子遂抬手将盒子打开了,果见里面装了满满一匣子做工新奇精巧的珠花,然后笑向陆老夫人道:“不知道府上妹妹们这会子可都在?若都在,就让妹妹们上前来谢个恩罢,我回去后也好向母后复命。”

皇后娘娘既为尊又为长,如今她有东西赏下来,让得赏赐的人出来谢个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陆老夫人不疑有他,便笑着吩咐陆明凤道:“且将你妹妹们都召齐了,一起来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陆明凤应了,自往花厅内外并抱厦里走了一圈儿,便将陆明珠陆明丽陆明雅陆明欣都召齐了,姐妹五个上前一字排开跪下,口称:“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不想大皇子却道:“怎么只有五位妹妹,母后可赏了七个人的份儿,说是府上如今一共七位姑娘,还有两位哪里去了?”

这便是连陆明萱和陆明芙也一并算上了,只方才不论是陆老夫人还是陆明凤,都没往那上面去想便是了,毕竟二人如今虽住在国公府,到底不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饶陆老夫人心里再疼惜陆明萱,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让她去强出这个头,否则惹得儿媳并孙女儿们不高兴还是小事,若因此而让陆明萱得了一个“不知好歹,趋炎附势”的名声可就亏大发了!

却没想到,大皇子竟说皇后娘娘连她们两个也一样有赏,想来定是大儿媳往日进宫时曾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到过她们,陆老夫人这般一想,心里便释然了,向角落里陪着戚氏的陆明萱和陆明芙招手道:“两个丫头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皇子说皇后娘娘也赏下了你们的份儿吗,还不快上前来谢恩?”

彼时陆明萱正暗想着那名唤‘小允子’的小太监生得那般貌美,只怕就是大皇子的内宠之一也未可知,想不到大皇子竟公然带着内宠到未婚妻家里来,这无疑是在打定国公府和陆明凤的脸,只可惜定国公府上下却没有人知道,也不知该说这是他们的福气,毕竟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还是该说这是他们的可悲呢?

就听得大皇子说皇后娘娘赏下的珠花不但有国公府五位正牌姑娘的份儿,竟连她和陆明芙两个旁支姑娘也有份儿,几乎是一瞬间便本能的提高了警惕,皇后娘娘身居九重宫阙,日日里要见的人,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如何就会记得她们两个在其眼里卑微如尘埃的小人物?就算看在定国公府和陆大夫人的面上,也当不至于如此才是;且就算皇后娘娘真有东西赏下来,只管打发个太监或是女官来便是,哪怕大皇子再顺路,又岂有拿堂堂皇长子当跑腿儿的道理,更何况还男女内外有别……事出反常即为妖,此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蹊跷啊!

陆明萱心中警惕,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与陆明芙一道上前,低眉顺眼跪到了陆明欣身侧,齐声道:“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本以为谢过恩后,大皇子将匣子交割与她们,便会离开了。

却没想到,大皇子不但没离开,反而饶有兴致的与她们分发起匣子里的珠花来:“母后还说了,这两支珊瑚绿松石的给大表妹……这两支赤金镶青金石的给四表妹,这六支白玉白玉镶银攒芯的给下剩三位表妹……至于剩下这四支珍珠的,则是给另两位陆姑娘的。”

大皇子今年已经十九岁,明年便是正式及冠的年纪了,照理不该做与女孩儿们分发珠花的事才是,但他一开始便祭出了‘母后说了’这面大旗,旁人便是心中有微词又如何敢表露出来?是以他叫到谁,谁便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他递上的珠花,且少不得再单独谢了一回恩。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陆明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皇后娘娘赏赐她们珠花儿是假,大皇子想借此机会找出那日在幽幽谷坏了他好事的人才是真罢?

陆明萱不由攥紧了拳头,心也高高提了起来,但面上依然什么也不表露出来,只在轮到她时,有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一边说,一边还禁不住庆幸,幸好丹青身份低微,进不到大厅里来,否则大皇子一旦对她动了疑,再叫了她的丫鬟来有意引其说话,她们主仆岂非就要穿帮了?

国公府现有的五名姑娘连同陆明萱陆明芙在内,就数陆明萱年纪最小,自然的她也排到了最后才领珠花,大皇子有意竖起耳朵将所有姑娘的声音细听了一遍,发现都与那日他在幽幽谷中听到的不符,不由稍稍皱起了眉头,暗忖难道那日坏了他好事的竟不是国公府的姑娘,而是另有其人不成?

——陆明萱的猜测的确没有错,大皇子方才之举正是想找出那日在幽幽谷坏了他好事的人,原来那日大皇子离开幽幽谷折回定国公府的外院后,是越想便越觉得先前的事不得劲儿,被人坏了好事,没能与小凌儿共赴巫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那坏了他好事的一主一仆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幽幽谷外?要知道那里可离国公府的外院仅只一墙之隔了,若对方真是国公府的姑娘,没道理不知道才是,又怎么会贸贸然出现在那里,须知那日可是国公府第四代长孙满月的好日子,来贺的宾客不知凡几,她们主仆难道就不怕被人瞧见乃至冒犯了不成?

尤其是在事后使了心腹去打听,得知了那日陆明凤根本没离开过内院摆酒的水榭,而凌孟祈也很快被人自幽幽谷中弄回了四知馆,且事后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来之后,大皇子心里的疑惑就更盛了,那对坏了他好事的主仆到底是在暗中听到了他和小凌儿的对话后有意为之,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因缘巧合之下无意为之?

如果是无意也还罢了,可若是有意,那对主仆便决计不能再留了,父皇本就不待见他,一颗心全部放到了罗贵妃那个贱人生的老四那个小贱种身上,不过碍于他占了嫡长的名分,怕朝臣御史们不答应,所以才至今没立太子罢了,不然只怕他早屈居老四那个小贱种之下,再无翻身之日了,若是此事让有心人知道了,再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他还有什么前程将来可言?所以他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一定要找出那对主仆,然后早早灭口,省得将来走漏了风声,便是再后悔也晚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大皇子才会想出了今日这个法子来的,本来之前他还悄悄儿使了心腹去打听陆希贤满月宴那日,定国公府有哪些姑娘曾离开过水榭,然那日除了定国公府的姑娘以外,还有不少陆家的旁支姑娘也来了定国公府,她们也一样可以称陆明凤为‘大姐姐’,心腹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奈何,他只能出此下策,先排查定国公府府内的姑娘们,若不是了,再设法排查那日来定国公府道贺的旁支姑娘们。

大皇子心念电转之间,陆文廷奉陆中冕之命进来请他出去坐席了,大皇子虽满心的疑惑,并不欲这时出去,想留下来再仔细听听国公府姑娘们的声音,毕竟短短一句谢恩的话实在听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他方才本已说过自己即刻就要出去了,如今陆文廷又亲自来请,他没有推脱的理由,只得强笑着辞了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与陆文廷一道离开了花厅。

陆明萱一直瞧得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以内后,紧绷着的神经方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凉飕飕黏糊糊的,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汗湿了里衣,不由暗暗后怕不已,万幸自己方才知机,猜到了大皇子的用意,有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不然只怕当场就要被大皇子识破自己就是那日坏了他好事,发现了他秘密的人,到时候自己就算没有再像上一世那样死在陆明珠手里,只怕也要不明不白死在大皇子手里了,那她重生以来的步步小心步步为营又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大皇子方才没能识破她,却并不代表以后就能一直不识破她,毕竟方才自己只单独说了一句话,且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的,大皇子一时间听不出来也是有的,但谁也说不准下去后大皇子不会动疑,然后再想别的法子试探她,——看来以后她得加倍小心,但凡有大皇子出现的场所,都尽量不出声,并时刻提高十二分的警惕了!

因着大皇子整了这么一出,接下来的时间里陆明萱免不得有几分心不在焉,所幸她们姐妹并戚氏坐得离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等人坐的主宾席有段不小的距离,众人的视线又大多围着主宾席转,倒也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陆明萱正食不知味的嚼一片桂花糖藕,陆明芙忽然凑到她耳边以仅够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戏谑道:“你怎么了,自大皇子离开后便没见你说几句话,难道是被大皇子的风姿和威仪所折服了,生出了什么想法儿来不成?”

“怎么可能?”陆明萱想也不想便道,不过并未忘记压低声音,“且不说大皇子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婿,他的身份也不是我能肖想的,单论风姿仪态,他并不算多出众好吗,远的不说,就国公府都能找出好几个半点不逊色于他的人来,我怎么可能会被他折服?”更何况别人不知道大皇子是个断袖,她却是深知的,她除非是傻了,才会被其迷惑折服呢!

陆明芙想起撇开身份不谈,单论风姿仪态,大皇子的确算不上有多出众,远的不说,只凌孟祈便已足以甩他不知道多少条街了,因点头道:“说得也是……”

话才起了个头,主宾席那边一身石青色杭绸长袍的陆文逐忽然站了起来,高声笑着向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那一席道:“今日是祖父您老人家的千秋,孙儿没有什么贵重的贺礼相送,就当众表演一个小戏法为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和众位贵客助兴可好?”

老国公爷自来最宠爱陆文逐,见他这般说,便笑骂道:“你又来作怪,仔细客人们笑话儿你。”虽是在骂陆文逐,但语气里的疼宠与溺爱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陆文逐嬉笑道:“我这是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客人们才不会笑话儿我,只会夸我有孝心呢,大家说是不是?”说着还拿眼四处扫了一圈。

福慧长公主还赫然在座,众宾客又岂会真那么不长眼扫陆文逐的兴,当下都纷纷笑道:“是呢,五爷这般有孝心,老国公爷和老夫人可真有福气,也是长公主教导有方。”

陆文逐闻言,便越发得意了,待众人都安静下来后,才仿佛展示般的将双手举起来,平摊开对着众宾客都晃了一圈,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哦!”

众人自是要捧场,都笑道:“都看清楚了,还请五爷继续。”

陆文逐便故弄玄虚的将手接连翻转了好几下,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枚银珠子来,将珠子放在掌心里,不过手掌一开一合之间,那珠子便直接变做了一条携水色升腾而起的小龙!

众人原本只是看在老国公爷和福慧长公主面儿上捧陆文逐场的,看到这里却忍不住纷纷惊叫起来,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惟恐漏看了什么精彩的地方。

亦连老国公爷和福慧长公主等人也都看住了,都在想也不知道陆文逐是什么时候学会玩这个把戏的?

陆文逐手里的小龙还在升降着,又过了片刻,他的手在升降的过程中再次一张一合,那条水龙登时就专做了一只浴火的凤凰,一振翅便带出熊熊的烈火,似要腾空飞走一般。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觉得自己的眼睛已快要不够用了。

陆文逐将众人的惊讶看在眼里,得意的一笑,又将手里的凤凰变幻了几个造型,才将戏法给收了,看向老国公爷道:“怎么样祖父,我这戏法能为您和大家助兴罢?”

老国公爷笑骂道:“看把你得意的,不过一点子仗着眼疾手快的雕虫小技罢了,也就只好骗骗女眷和不会武的人们了,但凡练武的,十个至少也有八个能瞧出你的把戏来。”

的确,在座的国公府的几位小爷并凌孟祈都瞧出了陆文逐的把戏,不过他们虽瞧出了,陆老夫人等人却未瞧出来,因赶着陆文逐问道:“你方才是怎么变出那龙和凤来的?倒是新鲜得紧,明儿进宫变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一瞧,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陆文逐笑道:“回祖母,其实正如祖父所说,也就是眼疾手快罢了。”说着自袖里拿出一条小龙来,正是方才他变戏法编出来那条,却是以青草编制而成,只不知在其身上涂了什么东西,竟变成了深深浅浅的蓝色,草编的空隙之处还塞满了细碎的玻璃,草上还撒了一些水珠,刚才那随着小龙升腾而起的水色正是这些碎玻璃合着水与阳光促生而成的。

至于那只凤凰,自然也是青草编制而成,但其上的火焰却不是作假,而是真正的火焰,草遇上了火焰,又岂能有不着火的?所以那凤凰才能浴火而飞。

陆文逐这般一解释,众人恍然大悟之余,反倒越发的叹为观止,你一言我一语夸赞陆文逐的话也比方才真心了许多。

陆文逐被夸得呵呵直笑,笑容说不出的欢畅与恣意,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让被照耀着的人都不知不觉的温暖起来。

陆明萱看着这样的陆文逐,想起上一世他被马拖着狂奔了十数里地而身亡,到最后甚至连面目都看不清了,心里只觉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就生出了哪怕不为自己,也要救下陆文逐一命,改变他上一世命运的念头来,只因这样欢畅恣意的笑,她以后还想再看到,只因她和他的身上,到底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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