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芸小心翼翼地观察玄天的神色，虽然这人的容貌和齐云分毫不差，但习惯和性格却截然不同。齐云是个喜欢将头发全部高高束起，早课前都要整理干净面容才会来的人，而玄天则喜欢将大半头发散下，眼睫微垂着，总是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刚到峰中不多时，顾晨便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上来便痛心疾首地道：怎么又跑了？不是说叫你在那等我的吗？”
叶景天眨眨眼，看向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不知为何有些委屈：“你这是在担心我？”
顾晨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焦急和无奈
叶景天也不知为何，却是被这样奇怪的神情吸引——他总觉得顾晨似乎在顾虑着什么，但他猜不出来
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是。”他垂下头，牢牢握住叶景天的手：“我担心你，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叶景天动了动唇，没说话
“诶……”韩芸发出声音：“允许我打扰一下，顾晨，我有件事要问你。”
顾晨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人，连忙扶额：“你问吧……”
“万戚迟是什么人，他是万家的人？那他和万玄昭有什么关系？”她又问道：“或者我再问仔细一点，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被莫名这么一问，顾晨心中瞬间如明镜，看来万戚迟和韩凌芸还是撞上了，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万戚迟是万家家主，现在归属于皇族，师从一位得道高人，最擅长弓箭和近距离战术，我和他认识不过是一同做过任务。依我来看，你的箭招也不比他差。”
韩芸摇摇头：“我只是能拉百磅弓，论准头不如万戚迟。”
叶景天忽然惊讶道：“等等……多少磅？”
顾晨也重复道：“没错，百磅啊。”
叶景天震撼的看了两眼韩芸的手臂：“你不是在说笑？百磅，连男子都难以拉开啊！”
顾晨拍拍他：“这就是你不了解凌芸了，她不仅能拉百磅，还能拉十几次百磅。”
闻言，韩芸也不含糊，将红戒幻化成弓箭——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红戒就是由她小时候练习的百磅弓所炼制而成，随时可以使用
顾晨也很久没见到这弓箭了，满脸兴奋：“这弓还是当时韩家主命人打制而成的，只要能拉开，射程很远，可惜的是没有一支上好的箭。”
“不用灵力拉开这弓？”叶景天羡慕的摸摸韩芸的手臂：“身上还这么纤细，你的怪力到底是哪里来的？”
韩芸摇摇头，她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君怀元神自带的神力
“箭没关系，我可以夺别人的。”她收起弓，忽然想起：“既然万戚迟是万家家主，那万玄昭是谁？”
顾晨：“……”
韩芸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万家主的私生子吗？”
顾晨嗯嗯啊啊半天：“妾的孩子吧……”
“万戚迟应该与我们同大，现在的确不可能有孩子。”韩芸笑笑：“我本以为万玄昭莫非就是万家主的亲生孩子，如此说……看来是我想多了，我只以为修仙之人容貌不改，延续家业香火自然得有子嗣，但万戚迟年岁太小，自然是不会的。”
顾晨嗯了两声：“你明白就好。”
等韩芸走后，他却忽然像是反应过来，猛拍了一下大腿
“不对劲啊！”他站起身来：“万家主的私生子？”
不错，韩凌芸大概是已经猜到万玄昭的身份了
但如果她真的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崩塌呢？那便是她还不够确定
顾晨展开折扇，心虚地扇了两下，他微微侧展折扇，露出那幅精致的山水画，这正是那个如假包换的呼风唤雨扇——擎苍
而这把神器，在这个世界有两个
玄天坐在砖瓦上，他已无处可去，只得乖乖坐在叶景天屋顶上。这是他有史以来最不雅的一次，可越是这样不雅的姿势，他越是感到格外的放松
他看着那幅山水画，陷入了沉思
这真的是赝品吗？
……
韩芸本想现在就直奔地牢，但顾虑到现在那个不以真容示人的怪人会在京城搜寻他们的踪迹，于是便拐了个弯打算去见见玄老拖延些时间，顺便把这件事和玄真倾攀谈一下
人还没到青竹峰，便碰上了峰主们的大部队，十二诸峰主皆朝青竹峰奔去，阵仗之大，韩芸往后缩了缩
她在队伍中看到了齐恒和孟思迁，刚要藏起来，便被齐恒发现了。整个人被一根细小的灵力握住领子，对方勾了勾手指，她便飞身给拽了过去
猛地与这两人一撞，韩芸睁大双眼，孟思迁把她肩膀上的布条拽了出来：“这是你自己弄的？”
韩芸疼得呲牙咧嘴：“不错。”
齐恒盯着她的伤口，斩钉截铁道：“箭伤。”
“还是能抑制仙族血脉的箭。”他手指在伤口处擦了一下，瞬间涌入海量灵力，如蛛网般将血窟窿缝合了起来，灵丝极细，肉眼几乎看不出来。齐恒忽然按住她伤口之处捏了两下：“骨头没断。”
两人你一拉我一捏的，势必要让韩芸长长教训，在时而的痛楚中，她也逐渐恢复了伤势，活动两下，竟然完好如初了
十二大峰主分成十二条仙路，脚踏祥云，身后无数小弟子们紧随其后，齐恒和孟思迁这么一停顿，确实落后了不少。再看阵仗，也是绝情峰人脉稀缺，弟子也只有徐命凡一人，不过他从未有所尴尬神色，昂首挺胸的跟在齐恒身后
“芸姐，你也来啊。”他招招手，背后的竹筐里是刚采的一些灵草：“等我回去叫韵晟炼成丹药，这都是上品灵药草呢！”
说到孟韵晟，她第一反应便是孟韵晟现在的境界还不足以炼丹，第二反应便是孟韵晟这孩子怎么还没跟过来？
“他人呢？”韩芸问道
徐命凡摸摸下巴：“诶呀，好像今天确实没见到他，是不是跟你一起去京城了啊芸姐？”
韩芸面色一沉：“是吗？他几时走的？”
徐命凡想了想：“大概是夜半就走了，昨日落日时他还在呢。”
想到记忆之中的孟韵晟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的，他的目标则是要拿走皇城中的神器，但这个世界里的孟韵晟只是为了找她，而且心思单纯，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主
现在的孟韵晟，可不就是个和徐命凡一样的孩子吗？
韩芸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齐恒也没多做阻拦，只是看着微微发亮的天空若有所思，道：“你去便可，今日也是玄老召集十二峰主详聊对付南冥君之事。”
一提到南冥君，韩芸觉得一个脑子都不够用了：“南冥君？他还活着？”
齐恒却道：“他的势力已经遍布蛮荒和西海，大有将京城仙峰吞并之势，不及时制止恐怕后续更为困难。”
韩芸愣了一下：“西海不是有仙者相助，为何会被南冥君吞并？”
孟思迁抱胸看她，神色探究：“西海仙者早年便不知所踪，你连这也不知？”
韩芸没说话，脑中一团乱
她曾在雪山上见到阿韵，也就是守境仙者，可在那之后呢？
之后……
韩芸头痛欲裂，她好像一剑刺穿了守境仙者的心脏
好像是这样
韩芸无话可说，只得匆匆告辞，飞身前往京城内，途径那户人家的小宅时，熊熊燃烧的大火覆盖了整个宅子，有官兵把守在前，一些来凑热闹的民众只得站在外围连连叹息
韩芸迟疑地拦住一人：“你可知这户人家究竟做了什么？”
那人目光呆滞，缓缓回神：“不过只是得罪了公主殿下。”
“谁？玄天？”她追问道
“可能是吧，这户人家的大儿子修仙，今年在选仙大典上当众得罪三公主，这不……早晚会来算账的。”那人连连摇头叹息，转身离去了
选仙大典？
韩芸只想了一瞬便得知，大典就是当时他们比武拜师时，玄天在和三公主对峙了那两句嘴
没想到只是顶撞两句话，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韩芸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却忽然听到剑身出鞘之声，来不及看究竟是谁，身体便迅速动了起来
她身形快速溜到胡同之中去，这里民众纷纷，正是早市热闹之时，她猛地回头，没想到刀剑已到至她身后，只得迅速拽过一旁的擀面杖，一下拍歪了剑尖！
“喂！”
韩芸连忙把擀面杖还回：“多谢！“
趁这个功夫，她伸出手拽开那人面上黑布，看清的一霎那，正是刚在玄天家中想要夺她剑的黑衣人！那人身形矫健，刀剑只砍人脖颈处，力气又大的很，在窄巷子里动作间掀翻了摊子，引得百姓们纷纷叫骂
“又是你。”韩芸果断走为上计，她掏出入尘引诱道：“想夺神剑，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说罢，她快速闪入拐角，瞬间不见踪影
影子刚没入黑暗之中，韩芸整个人忽然落入一个人手臂之中，下一瞬，她被捂住口鼻，猛地拽入黑暗里，腰上结结实实被手臂环住动弹不得
她猛然后退，却没料到对方身子比铜墙铁壁还结实，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左右摇摆不得。只能看着黑衣人绕过她所在位置却找不见踪影，灰溜溜的离开这小胡同
她定了定神，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转剑向身后人刺去。可那人却不慌不忙，甚至动作间还有些漫不经心，几下便缴械手中入尘，握着她的两只手腕压在了墙壁上
“什…什么！”韩芸心道不妙，她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手掌瞬间灌了一把火灵，正要掐诀，指间却被人十指相握，借着她的手掐了个另外的诀
而这个诀，却是将她和这人的手掌完全连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韩芸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人鼻息近在咫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是要同归于尽吗？她还不能在这个地方死！
可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尊，是我啊。”
韩芸这才不再挣扎，黑暗之中她谁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身前压着的那人浑身都硬邦邦的，仔细想来，对方的确没什么恶意，是她被吓了一跳
韩芸放下心来：“韵晟，你怎么在这儿？”
孟韵晟委屈巴巴的贴近她：“我找了很久，正好在这里路过看见师尊，这才做了大不敬行为。”
大不敬行为是指……施法将他们两个人的手给黏在一起吗？
韩芸动了动手指，觉得这样的确不雅：“快点把法术解开，这样像什么话？”
孟韵晟却当场试了好几个法诀，神色慌张道：“对不起师尊……我实在想不起来怎么解开了……这是我自己新研究的招数。”
韩芸扶额苦笑了两声，想到刚刚吓得差点给孩子用入尘刺穿了，便不再为这点儿小事生气，连忙收走入尘，为难的看着两个人交叠的手：“没事。”
“下次注意。”她别过头，试着走了两步，发现两人的手竟然粘的这么牢，十指相扣落在身侧，她微微挑了下眉，不再去管它了
这样看来，她只能带着孟韵晟去地牢里走一遭了
孟韵晟却紧紧盯着他们交叠的双手，扯出一个奇怪的笑：“怪我疏忽，这才让师尊为难了……”
“不怪你。”
韩芸没注意到他奇怪的神情，只是四下观察着，等到没什么动静才拉着他的手出现在阳光下。这么一折腾，天都亮全了，云层中探出的日光将二人的发顶蒙上一层金光
韩芸站在前，毫不避讳的拉着他四处兜兜转转，念及孟韵晟年纪小，她下意识带他买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
回过头去，孟韵晟正瞧着手中的糖人发呆
“想吃就吃吧，带你玩几天再回峰。”韩芸笑道
孟韵晟闷闷的嗯了一声，韩凌芸此人却不像记忆中的那样冷厉，反而这一世，他感受到一些独有的温暖——或许是因为他代替了万玄昭的位置，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逸和爱
可这一世，他真的很开心
原先他用尽办法将其困在魔宫之中，威逼利诱在那场大战中取得胜利，可…然后呢？
他至始至终都没看到一分来自韩凌芸对他的笑意
说不甘心是真的，孟韵晟一口咬碎了糖人的脑袋，他既恨这个人，又莫名的挂念这个人
更不用说，在日光下两个人心无旁骛的手牵手，毫不避讳世人的目光了
他低下头，突然解开了法咒
因为他停下了脚步，导致韩芸也停了下来，她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指着四面八方的小摊：“喜欢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
孟韵晟摇摇头，他看了看面前纠缠了上半辈子的人，又低下头看向两个人紧握的双手
识海之中仿佛有什么尘封许久的东西裂开了，他未窥见天光，但却感受到尘封下莫大的情感
“……师尊。”他微微松开手指，将二人的手掌分开，他甚至能看到两人手掌之间的痣，那是一颗双掌合并后能重合在一起的两颗痣
“法诀我想起来了，师尊可以不用牵着我了。”他小声道，又瞧见手心里的痣，微微发愣
和雪山上的那个仙者合并记忆后，他有了上辈子一些独有且不一样的记忆
与他本身的记忆不同，站在他身侧的人从没有脸的阿凌变成了面前的韩凌芸，每一片记忆，每一个身侧的人，都变成了韩凌芸的脸
那些记忆是真的吗？应该是的，是属于那个仙者的，大约是另一个世界的孟韵晟和韩凌芸，但并不是上辈子的他
不过这也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上辈子二人剑拔弩张，莫非这辈子其实有重归于好的可能，甚至能再进一步
想到这里，他浑身血脉喷张，整个人都莫名的兴奋——如果是这样，他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整个仙界拿下，还能以韩凌芸为阶梯，结识更多仙者
不错，这里的韩凌芸只是一个思想还未成熟的萌芽，如果加以他稍加催化……
他正这般想着，有人忽然将什么东西插入他的发髻里，孟韵晟愣了愣，伸出手去摸
“一支羽毛。”韩芸眨眨眼，笑眼弯弯：“和你很相配。”
孟韵晟整个人呆住了：“什、什么东西？”
韩芸微微眯眼，看着他脑袋上方，羽毛随风飘扬，却不再是那盈盈蓝光，而是一个外表极为普通的羽毛，普通到甚至看不出是凰月的尾羽
这是——蒲阳的神魂
韩芸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