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颜芷汐恍然明白了,为什么颜老太太如此急迫,真恨不得林氏立即同意替她请师傅习医了。
那关嬷嬷看了她的案台与书架了,即使整理掩饰再好,也会有些医书笔记甚至方子针具什么的,露在外头来不及整理或整理得不够细致。似关嬷嬷这种下人,长年追随颜老太太,谈字识文就不说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恐怕她也知道,再到她院中看看,即使认不全里面的草药,也总还认识一二常见的,两相结合,岂不就一目了然了?
回去跟颜老太太一讲,颜老太太必然会认为她昨日撒谎了,她医术确实精进,都能像太医那样,替人问诊开方了。
不过有一点,她是自学医术,还是拜谁为师学的?这一点务必要搞明白,倘或真是从了名家,自然极好的,倘或只是自学,人家要是信不过,不敢找她问诊要如何?
这个时候,就要为她镀镀金了,叫人家相信她是真从了名家,医术精湛,往后自然而然的,找她问诊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颜老太太的目标也就实现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没想到阴沟里翻了盘,林氏这不识相的,竟一口拒绝了,还不留半分周旋的余地,最后更将事做绝了,搞得大家很不愉快……
颜芷汐想通这些事,对昨日出手救了宁国公太夫人一事,还是不悔。
只不过懊恼着,那时不应讲自个儿对医道有所见地,应说自个儿似乎在书中见过跟宁国公太夫人相同病症的例子,但若是那样,宁国公夫人绝不会让她接近宁国公太夫人的吧。
才仅仅是救人后的第一天,麻烦就如此之多,且不是来自于外边,而是所谓的“至亲”这里,这算什么事?
颜芷汐正烦着呢,隐隐听到外头响起一阵谈话声,很快立春蹑手蹑脚地进屋了,屈了屈膝说:“姑娘老爷差人来请姑娘速去书房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爹爹此时找自己,所为何事?这些年来,他从未主动见她,莫非……
颜芷汐没往下想,吱应一声,就站起来稍微拾掇一下,去了颜孝文的书房。
兰姨娘迎出来了,疲惫着脸笑着对颜芷汐行了礼:“二姑娘可算来了,老爷等你等得着急呢,还请二姑娘跟奴婢过来。”较先前抬姨娘那些天,她现在又何止恭敬半分。
颜芷汐点了点头,说道:“烦劳姨娘。”被兰姨娘带进屋中。
才进屋就嗅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颜孝文躺床上,由于卧床时一直吃香喝辣,又不护细行,看上去胖了许多,也老了许多,跟过去完全是两个人。
颜芷汐谦恭地行个礼,喊了声“爹”,说:“不知您此番让女儿过来,有什么要叮嘱的?”
“咳……”颜孝文假模假样地咳了声,才说:“让你来并非有何大事情,只是听人说你昨日出手救了宁国公太夫人一命,刚才宁国公府还派人送来好多礼品?真是爹的好女儿啊,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只可惜……”
“爹有话但说无妨!”颜芷汐面不改色。
“可惜爹命苦啊!你知道,前些时日爹为奸人构陷,现在只有闲居在家,空有鸿鹄之志,却报国无门!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你作为爹的好女儿,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爹这般颓废下去吗?”
初始还有点不自然,有些拉不下脸面,更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大丈夫,丢了官帽,就像没有穿衣一样,耻于见人,也包含女儿。可慢慢地,就愈说愈顺溜了:“因此爹考虑着,不如趁热打铁,你去央求宁国公太夫人帮爹想想办法,即使无法担任原先的官职,先将爹的功名赚回来也好啊,到时再谋求个七八品的小官,再不济九品的芝麻官也行,大不了爹再一点点升至五品,甚至更高品秩就是了。难不成你就甘愿自己爹爹下半生都只是个白丁,我们二房就只有看你大伯父的面色过活?芷汐啊,眼光要放长远,只有爹好了,你跟你娘才会好,我们二房也才会好,你说是这理吧?”
颜芷汐不禁笑出了声。
真是气至极处,也懒得生气,就只有笑了。
她深知,爹火急火燎地想见自己,就没什么好事情,但她也不禁怀了一线希望,终归是亲生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不好就此把他看低入尘土中吧。
很可惜,她还是高看他了,也低估他的卑鄙跟龌龊,他只配跟尘土作伴,她以有这种爹爹为耻辱。颜芷汐冷冰冰地说道:“只怕要让爹爹失落,女儿仅仅救醒了晕倒的宁国公太夫人,真正救她一命的乃是太医,并且宁国公府的礼品已至,就表明事情告一段落了,因此爹之宏愿,女儿是爱莫能助。”
说罢,不等颜孝文开口,又说道:“爹爹身子尚未痊愈,女儿且不扰了爹爹休息,告辞。”行了个礼,就直接出门了。
颜孝文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反应过来,登时气得满脸涨红,气急败坏地拉过兰姨娘,就是一巴掌:“贱货,看看你出的这些个馊主意,害得老子被女儿看不起,脸面尽失,看我打不死你个!黄毛丫头,居然敢瞧不起老子,再是瞧不起,都是你的老子。等着,等老子好了再收拾你!”说罢又甩一巴掌,打得兰姨娘踉跄一下,跌倒在地,却是哭也不敢哭,只能在心中憋屈,这是她的主意么?分明是老爷自己听到外头丫鬟们的议论,问她究竟是何事,她照实禀报,之后他就叫她派人请二姑娘过来……
颜芷汐直到走出颜孝文书房外的月亮拱门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感到内心舒服许多。
她抬眼看了下天,只看得见方正的一块天地。
也不知到何时,她跟娘才摆脱这块天地的禁锢。
内心也没多难过,一则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了。二则林氏给她许多爱,多到她感到即使没别人的爱,对自个儿没半分影响和遗憾。因此颜芷汐心中,更多是厌倦和无奈,若一朝醒来,就是二年后了,得有多好?
大太太待忙完庶务,三太太也领了小辈子们走后,才忍着不快,步入内室看颜老太太。颜老太太正生着闷气,见她进了屋,就冷笑道:“真是不识抬举,放着敬酒不吃,偏要吃这罚酒,还盼望她女儿嫁入好人家。切,凭她啊?还不是少不了要仰仗我这当祖母的,等着吧,我绝对会为她女儿挑个众人称赞的好人家!”
最后那仨字,真是切齿咬牙,有板有眼,任凭谁也能看出她在正话反说。
大太太听着,一心的厌恶和嫌弃。
老东西究竟要如何才懂得今非昔比,林氏娘儿俩再也不是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