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洞开,宫门前的广场上一片凌乱。寒风漫卷,萧睿昂首站在幽深幽深的宫门下,两排杀气腾腾地羽林军士卒列队两侧,目光凛然地望着一队队文武大臣仓皇地向宫里行进着。
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压抑和萧瑟。这些带着惶然和震惊心情离开家门奔赴皇宫的文武大臣们,直到此刻,心里还没有平静下来。
天色刚蒙蒙黑,城里就传来宁王联合禁军指挥使毛寿举兵谋逆的消息。就在大唐权贵们惴惴不安,心急如焚地闭门不出静观事态变化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皇帝要连夜召开朝会的诏令。
宫门前的骚乱,几乎震动了整个长安城。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到底有了一个怎样的结果。大唐的臣子们在接到诏命之后,情绪才稍定,最起码——皇帝安然无恙了,这应该意味着,政变没有成功。
一个个素日里不可一世的权贵们,低着头匆匆从萧睿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敢问或者说什么。章仇兼琼缓步走来,他望向萧睿刚要说什么,突然看见李嗣业肩扛陌刀威风凛凛地站在萧睿身后,不由吃了一惊。
“兄长。”萧睿微微一笑,回头瞥了李嗣业一眼,摆了摆手,上前去冲章仇兼琼躬身一礼,“兄长安好!”
章仇兼琼一把拉住萧睿的手,低低而急促地问道,“子长,怎么回事?老夫正在用晚饭,突然闻听宁王李宪反了,而禁军指挥使毛寿率禁军2万逼宫反叛……”
萧睿叹了口气,想起不久前惊心动魄生死一线间的一幕,额头犹自冒出一层冷汗。
他默默地将胳膊从章仇兼琼手里抽了出来,“兄长,宁王率先帝诸王、公主谋逆,毛寿蛊惑禁军逼宫,只是功败垂成都被我拿下了……总之,皇上连夜召集诸位大人,定然是商议如何稳定朝中局势、议定李宪等人之罪……”
章仇兼琼倒吸了一口凉气,默默地拍了拍萧睿的肩膀,缓缓向前行去。
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萧睿轻轻呼道,“兄长,且慢行,萧睿还有几句话说。”
章仇兼琼点了点头,“你说。”
萧睿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兄长,李宪串谋诸王、公主谋逆,毛寿举兵逼宫,皇上震怒之极。虽然李宪等人罪行赫赫,但想必还是会有朝中大臣和皇族中人为他们求情……但我希望兄长你能保持沉默——实话告诉兄长,李宪等人无一人能活,甚至,还会满门抄斩。”
章仇兼琼身子一颤,默然无语地继续行去。
……
……
文德殿。
李隆基披着厚厚的皮裘,神色阴沉地望着一众臣子。宁王的谋逆,毛寿的举兵逼宫,让这个一向自以为是、一向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大唐皇帝,心中百味杂陈。直到现在,他才算是开了窍清醒过来,他跟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一个不小心,也是会被人轰下台。
而今晚,就差一点。
一想起来,李隆基不仅气得身子打哆嗦,还浑身上下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吾皇万岁!”群臣山呼万岁声还是那么响亮,要是在往日,李隆基心里会浮起满腔的志得意满,然后摆摆手,朗声道声“众卿平身”。但今晚,他却没有了一丝半点的激情,他有些心灰意冷甚至可以说有些麻木地冷眼望着跪伏下去的群臣,一声没吭。
皇帝没有吭声,大臣们没有一个敢起身。今儿个不同以往,事出突然,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谁都不愿意去触碰皇帝的霉头。
“吾皇万岁!”
群臣跪伏在那里有一些时间了,又一次齐声呼道。但李隆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有些臣子偷偷抬头瞥了一眼,发现李隆基的脸色苍白,眼神有些呆滞。
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分外的压抑和低沉。深夜中,寂寞的深宫傲然伫立,殿外呼啸的风声漫卷而过,而殿中虽无声,却也似刮起了凛冽的寒风。
高力士搓了搓手,俯身低低道,“皇上……”
“呃。”李隆基落寞地一叹,“平身吧。”
群臣刚刚起身,还没有列好队,又听李隆基阴沉沉地道,“你们,你们都知道朕深夜召集诸位爱卿,是为了什么吧。”
群臣心里一阵惶然,默然一起躬身,“皇上请明示。”
“明示个屁。”李隆基霍然起身居然爆了粗口,他手指着众臣,冷声斥道,“不要告诉朕,长安城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们居然一无所知……”
“朕对待诸王、公主如何,天下皆知。数十年来,朕对他们恩宠倍加,但是,朕万万没有想到,起兵造反的、企图要逼朕退位、颠覆大唐江山的,不是异族,不是百姓,反倒是朕的骨肉同胞兄弟姐妹!”
李隆基顿了顿,声音高了八度,近乎愤怒的咆哮,“好吧,好吧,朕的兄弟姐妹要诛杀了朕,而朕的士卒也要冲进宫里来,向朕挥舞他们手中的刀枪……诸位爱卿,你们告诉朕,他们怎么会如此对朕?”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群臣冷汗如雨,一个个垂首不语。殿中一片寂静,只有李隆基凛然愤怒的声音在回荡着。
“2万甲兵逼宫至宫门外,朕在宫中心急如焚,而朕的诸位爱卿们,你们在何处?是在府中饮宴、是在青楼酒坊流连、还是拥着娇妻美妾睡得不亦乐乎?”李隆基冷哼一声,“宁王谋逆,满朝文武大臣,竟然无一人为朕分忧,要不是朕还有这么一个知心的驸马,要不是萧睿恰好今日在宫中,朕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诸位爱卿朝会吗?”
“臣等有罪,请皇上降罪!”
群臣再也站不住,惶然再次跪伏在地,连连称罪不已。
李隆基冷笑着,“宁王有心谋逆,难道朝中无一人事先窥知端倪?说实话,朕绝不相信——李林甫呢,李林甫!”
李隆基怒喝了一声。
群臣无语。高力士低低道,“皇上,李林甫李相抱病在府不出,多日了。”
李隆基眉头一跳,“这个时候,他倒是病了,好,好得很!”
“也罢,朕来问问诸位爱卿,宁王、岐王、寿昌等人谋逆,该如何问罪?”李隆基缓缓坐了回去,声音也低沉下来。
群臣哑然。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皇帝心里的怒火已经燃烧到极致了。谁还敢为他们求情?但是——
李隆基又冷笑起来,“怎么,都不敢说话了?太子,你来说说看。”
李琦一怔,他匆匆上前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其罪在不赦,理当诛杀。”
李隆基点了点头,“没错,罔顾皇恩,逼宫犯上,谋反作乱,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诸位爱卿,你们意下如何?”
“皇上英明。”群臣还是跟木偶一般地躬身应是。
李隆基这才面色稍霁,摆了摆手,“传朕的旨意,毛寿蛊惑禁军叛乱,人虽死于乱军之中,但其罪不能赦免——抄斩九族,以儆效尤,以正军纪……宁王、岐王、寿昌公主,满门抄斩,罪及家奴,凡有跟谋逆有牵连者,杀无赦。”
李隆基杀气凛然的话音落下,他冷森森地望着匍匐在脚下的众臣。这会儿,谁要敢出面为李宪等人求情,他就等着迎接李隆基的怒火吧。李隆基憋了一个晚上,满腹的怨愤无处发泄,正等着一个出气筒呢。
可令他失望也让他感到有些满意的是,没有人出头为李宪求情。
李隆基甩了甩衣袖,正要说什么,突听同为皇族中人的清苑县公李浪然颤声道,“皇上,诸王、公主之罪,宜先议罪,然后按律处置……”
李隆基皱了皱眉头,“不必这么麻烦了。朕已经赐了他们每人一杯鸩酒,此刻——恐怕他们已经去见先帝请罪了。”
群臣心里一颤。而李浪然更是肩头抖动了一下,再也不敢说什么。他跟李宪交情甚好,本想勉强进一言,让皇帝看在同为皇族的面上,按律议罪,给李宪等人争取一线生机……可是,没想到这皇帝竟然已经提前赐死了。
章仇兼琼垂首站在那里,心道萧睿果然说的不错。皇帝的怒火果然冲天,从他等不及议罪就可以看得出。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对李宪等人斩草除根,所谓召集群臣来议罪,不过是个幌子了。
要是往日,李隆基说不定还会虚与委蛇地跟群臣们讨论争辩两句,今儿个,他已经没有了这份耐心和精力。
接下来,又是一些安定朝中局势和长安防卫的细节。基本上,都是李隆基在布置任务,群臣躬身听命。要是按照李琦的心思,他会趁机对朝中进行一场大清洗,将那些不太听话的皇族和权贵们统统拾掇一个遍,但李隆基却肯定不会这么做。
他知道,目前对于大唐和长安来说,稳定压倒一切。
虽然他也知道,宁王等人肯定会有一些同党余孽,但他并不准备深挖下去,起码暂时不会。就算是对宁王的亲子李琮,他也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