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抢劫战
逃回军营的四人中只有两人没伤,带回来的战报是营指挥使庄尧战死、一共折损在李家庄园门口的足足有二十六人。
听了这样的结果,副都指挥使金文竟然是愣了半天没能说出来什么话。
三十名官兵,去一个普通的乡间庄园,居然连大门都没能摸开,就败成这个样子而狼狈不堪地滚回来,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的金文却是不怒反喜了,在他看来,导致这次惨败的主要原因还是带队的庄尧过于托大,没有预料到李家庄园里能装备了官府严禁私人拥有的神臂弩,回来带有箭伤的士兵就证明了这一点。
而正是因为这一点,却足以将这李家人全部钉死在叛民之柱上了!
本来金文还在想,这次抢劫了李家庄园之后,在给他们头上安放叛民罪名时,还得多费一番心思与手脚。但是现在,私藏十张以上的神臂弩,射杀了他先期派去的指挥使与士兵,这就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放心大胆地直接先斩后奏了。
金文在与另一位指挥使简单地商议后,下令全军士兵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全部人马便直接杀过去,灭庄拿人。
“王押司放心,今天去的人太不中用了,不过明天一定就把这李家庄拿下。”金文向身旁的王骞表示,后者却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想着自己的事。
“用不用和明水县衙通报一声?”剩下的那个指挥使问道。
“嫌我们的脸丢得不够?告诉别人我们今天被几个庄丁打败了?”金文的胖脸一紧,在他看来,这个提议简直愚蠢至极,通报了县衙,也不指望对方能派出什么人支援,反倒是提供了一个让人耻笑的素材,不如他自己先去报了仇,将李格非一家全部绑缚到县里去,今天的事情才会成为一个可以忽略的前奏曲。
回去准备的另一个指挥使,表面上口口声声喊着要为庄指挥使的不幸遭遇而报仇的口号,内心深处却高兴得不行。本来,对今天先去抄家捉人的活派给了庄尧,他就一百个不爽。但是福祸难料,想不到这庄尧点背,白白丢了性命。而以他性命换来的情报与教训足以让他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只要多带些盾牌,然后再准备两根撞木,不就是一座普通的乡间庄园嘛,抄家抢钱摸丫环的好事,终于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而明天一早就要去镇上最大的庄园抄家捉人的消息下达之后,两个营士兵都沸腾了。这李家今天已经被明确了叛民身份,明天白天的开战将不再会有任何的顾忌,而他们只要能冲进庄园,大宋的缙绅家境之富裕,是众所周知的,每一个士兵在今晚入睡之前的梦想与憧憬都是甜蜜的。
此时,鹤伴山上,议事厅中。
山下厢军突然拔营调动的信息,自然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这里,这些让吴大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而马平一听却是十分地兴奋:
“大当家,我们的机会来了,官兵如此张扬,其真实目的无非是想去那明水县绣江镇抢劫,而且他们想抢的然会是镇上目前最有钱的李家庄。我们这段时间正好完成了人马的训练,不妨就拉下山去检验一番。就势尾随在官兵之后,一旦他们进攻李家庄,便就从后面发起攻击,以救李家庄之围。”
“二当家,官兵好不容易解围,我们为什么要趟这个浑水去救这李家庄呢?”有其它人表示不解。
“我们鹤伴山好汉不是土匪,是爱民守乡的队伍!官兵无道,欺压我们,我们才起来反抗!”马平耐心地讲道理,“明水县就在我们南边,这李家庄乃是前京东路提刑官李文叔老爷的家,有钱有实力,他们若是被官兵抢光,官兵反过来实力大涨,终究还会来打我们。而反过来,我们只要救下李家庄,兵合一处,就是明水县城也能拿得下,等我们进了县城,朝廷还不是乖乖地要来和我们谈招安的事情了吗?”
一听到招安,吴大隆立刻来了神,立即拍板道:“马兄弟说的对!我们的队伍拉起来,就是要惩恶济弱,声张正义。这绣江镇的李家庄,我们一定要救。传我的命令,号令全寨立刻准备起兵,随我一起杀下山去!前去为绣江镇李家庄解围。”
说白了,此时的大宋境内的匪乱与平乱,基本靠的都是声势吓唬:
衙役欺负百姓,靠的就是人数五六个,水火棍一顿敲地,老百姓吓得不敢抬头,衙役胜!
土匪对上衙役,聚众几十人,刀铲叉棍乱举加大声呼喝不怕死,衙役退了,土匪胜!
官兵围剿土匪,数百人摆出阵势,盔甲鲜亮武器整齐,关键还擂战鼓,所以官兵多胜!
像极了两人要打架时声嘶力竭地各种狂呼,然后就看谁先气弱退缩,谁就输了。
两边的人马都是按照惯例五更造饭,天明拔营。
但是官兵的营地就在绣江镇附近,就着天亮的光景,六百余人的队伍,打出了所有能打出的五花八门的旗帜,气势汹汹地向镇上进发。
李家庄园在镇子的东南,金文挥挥手,按照事前的计划宣布:为了便于捉拿叛匪同党,将会就地征用镇上的房屋,用作他的中军大营。
指令一下,手下的兵将心领神会,立刻冲入镇中,开始了明目张胆地抢劫。
前一天听闻官兵到了附近,有经验的人早就带上贵重物品与家中的女眷,要么进县城躲避、要么投奔外地亲友,只有一些心存侥幸的人留在了家里,只是关闭铺门观察。
但是现在,官兵直接开始砸开各家房门,里面没人的就直接开抢,有人的则先赶出去再抢,但凡有人敢提出质疑甚至是反抗的,立即被宣布为通匪之人关押起来。这些人最后的命运往往会更惨,因为他们往往会被当成匪徒俘虏数甚至直接被割了首级充作斩首数。
官兵为了安排好下一步进攻李家庄园的“中军营地”,就花费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倒不是镇子大,反而是因为镇子不大,先抢的人盆满钵满,后抢的人一无所获之后就开始不满,士兵之间为了彼此之间收获成果的差别,而展开了激烈的争吵、并不惜大打出手,最后军官们开始介入,先谈判、再有些争斗、最后再妥协。整个镇子闹哄哄的,甚至都没有人担心或关心一下现在的李家庄园。
而在庄园里,一大早,由于几乎所有的庄丁们都被征集起来去往各处进行防守,赵明诚的院子里也没有了之前寸步不离的看守之人,他让自己的伴当出去打听了一下,却得到了庄上昨天被官兵攻击并打死打退对方的消息。一开始,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赶紧就开始四下寻找李清照,问了好几个人,便一路寻到了正门之处,正看到了令他大惊失色的场景。
由于判断官兵基本会从大门处进攻,因此这里聚集起了庄内主要的人手。
由于昨天已经动了手,所以今天也没有了忌讳:长门徐退带着的十几名护卫都穿上了全副铠甲,人手一张神臂弩;而集中在大门这里的二十几名庄丁,此时都换上了昨天缴获下来的官兵护甲,大门之内,已经是一片肃杀之气。还好,此时秦刚还没过来。
赵明诚脸色已经惨白——披甲、持神臂弩,这在大宋就形同于谋反叛乱!
早晨发现了远处大批官兵赶到后,李格非就一直站在门楼的墙后观察。不过发现对方却先忙着在镇上进行抢劫,始终没有靠近这里的意思。李清照过来后就让父亲先回去休息休息,她会留在这里继续关注。
看到赵明诚急急地赶来,李清照知道他有事,便示意庄丁不必阻拦,让他走了上来。
赵明诚也上了门楼,探头一看外边的情况,便急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我听说外面都是官兵,怎么能与他们动手呢?这可是要背上谋反的死罪啊!”
李清照哼了一声道:“这些官兵直接就要进庄里抓人,什么证据都没有,连官府的手令也没有,就给我们安上了谋反的罪名,真要是让他们都冲进来,也不知赵衙内的名声能不能先拿出来抵挡一二呢?”
“哪里哪里?”赵明诚一听吓得身后一退,差点没从门楼上摔下去,他连连摆手,“我又没做官,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这些武夫哪里会认我的面子。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派人去县城、州城去报官来协商解决。”
“对啊,要不就趁着官兵还没有进攻,现在就派人去县里求救呢?”李清照点点头道。
赵明诚此时眯起眼睛,看了看此时的远处已经开始慢慢聚集列阵的官兵,虽然看不清人数,但还是能从密集的旗帜看得出规模,他小心地说:“正门这个方向不好,而且对方的人数不少,从这里肯定很难冲出去。不知庄上是否还有后门、侧门,须得寻个好时机,从那里出去报信才好。”
李清照接着问:“那何时会是好时机?”
“嗯,对方一旦正面开始进攻,必然精力都在这里,只要提前准备好,就在那个时候,让人突然从后门冲出去,把握就会很大!”
短短几句话,李清照已经听出了赵明诚想借报信之机逃命的念头,便不动声色地顺着说道:“是啊!赵衙内应该与县令、知州都能说得上话,只是到时候冲出去报信这事着实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不怕!”赵明诚立即挺了挺胸,“给我两匹马,我还有个伴当之前做过禁军,有他护着,我们从后门冲出去,一定能成功跑到县里!”
“那好,我让人给你准备马匹,德甫哥你一定要当心。”
“清娘你放心,我到了县里就催县令派人过来调停,县里不行我就去州里!”赵明诚赶紧拍胸作出保证。
把赵明诚打发回去匆匆进行准备的时候,前门外的情况终于开始有了变化。
日头已经高升,接近午时,金文这才坐在了专门为他搭起来的一个高台,前面是镇子外围与李家庄园之间的一大片空旷之地。这种地形很令他满意,因为,这里正好可以让他的手下展开进攻的阵势。
此时,在镇上洗劫完毕、又终于分赃妥当之后的士兵们,正在各自军官的咒骂与催促声中,极不情愿地开始重新整队,并依次进入李家庄园前面的那片空地进行列阵。
因为知道庄园里有神臂弩,官兵列阵的地方在其射程之外。而由于厢军无法做到全员披甲,便安排了极少的重甲兵站在了前面的两三排,之后便是普通披甲,占了一半以上。同时,还集中了所有的盾牌,让前排的进行严密防护。
“擂鼓示威!”一声令下,阵后开始响起了隆隆的战鼓之声。别的不说,这些鼓声的确擂得很有气势,随着强劲的鼓声,列阵完毕的官兵也开始大声地叫喊起来,同时还在有节奏用手里的武器敲击地面。这种声势很令他们自信,而且也曾经有过战例,就在他们这样的威武鼓声与呐喊声中,没有见过世面的贼匪们会彻底失去抵抗的信心,直接出来投降。
当然,震天动地的鼓声与呐喊声,虽然让守在庄院前门之内的大多数庄丁都变了脸色,但也并没产生更进一步的影响,毕竟高大的院墙,镇定的主家,还有在两边的门楼两侧安排的手持神臂弩的射手,足以令他们放心。
鼓声擂了好一阵子,坐在新搭起的高台上的金文对于眼下自己部队中高涨的士气非常满意,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开口问道:“谁愿意为本将前去劝降啊?”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自告奋勇。
在他们的经验里,两个营的兵力,去剿灭一个小小的庄园,不管对方之前多么地蹦跶,在他们大军已经兵临门下的情形下,对方投降的机率至少有四成。真要是强攻的话,总是要有人受伤甚至阵亡的,毕竟不如受降更加实惠,那么劝降的人也就必然地立下了头功。
劝降的人穿着盔甲,举着一面大盾慢慢地走到了离着院墙二十多步的样子,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没有拿盾的那只手,示意自己没有带武器。
“李家的人听着,你们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金将军本着仁慈之心,再给你们一次最后的机会,赶紧打开院门,束手就擒,可以免你们不死!否则,大军一发,此处便会立即夷为平地!”
官兵劝降的人嗓门很大,虽然站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但每一个字都还十分清晰地传到了院墙之内。
而在院中,听到了阵阵鼓声的李格非急匆匆地赶来,正好遇上了这时才镇定自若地过来的秦刚。此时的他,还是把担心的眼神转向了秦刚。
秦刚却笑笑道:“早就听说岳父善于手谈,小婿今日想效仿古人临战对弈之风雅,不知可否?”
“这?”李格非一愣,却是听出了秦刚话中对于外面毫不担心的味道,便把心一横,说道:“也罢!那就来看看贤婿的棋艺吧!”
趁下人开始摆出棋盘之时,秦刚对李格非说道:“这些厢军总数不过两个指挥,不要说他们还有至少四成的空饷,就他们的战力,光我这次带来的人就可以杀他们个人仰马翻。最重要的是,昨夜鹤伴山有人送信,他们大约会在午后来援,从后面堵住这帮官兵的后路!”
“什么?鹤伴山?这,这,这我们不就真的坐实了通匪之名了吗?”李格非一听便急了。
“大人莫急!徐之的安排正是让我们脱罪的唯一方法!”昨夜与秦刚一同接待鹤伴山来人的李清照赶紧上前劝解,“这些恶兵直接诬陷我们通匪,我们再怎么也辩解不清。鹤伴山领头的人叫吴大隆,原本也是邹平县的本份乡绅,和我们一样是被恶吏逼反。眼下我们只有联手对抗,打得他们没法收拾,这样才有机会表明‘官逼民反’的事实,并向朝廷传递愿意接受招安的意愿。到时候,只要确定大人与吴大隆都是忠臣良民,我们的事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李格非自己在京东西路也曾剿过匪,自然明白土匪一旦强大了后,官府便立即转向招安的固有思路,女儿的这番分析倒也无懈可击。
“罢罢罢!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下棋!”
院外,劝降的人喊累了嗓子,也没收到庄园里半点回音,回报之后,金文大怒!终于正式下达了全面进攻的指令。
“冲啊,杀啊!”由于庄园里一直安静无声的状态,让这几百名厢军拥有了无可名状的自信。在前面的擂鼓声与呐喊中已经将勇气提升到最高状态了。
“活捉李家父子!查没通匪财产!”这些更鼓动人心的口号,让所有的士兵在冲锋时变得更加地争先恐后。
原本在最前面的盾牌兵却因为盾牌的沉重,才开走了五六步后,就被后面没有盾牌的重甲兵超过;然后,更加轻装的轻甲兵们,更是很快冲到了十几步后开始累得呼哧呼哧的重甲兵的前面。
“跑跑跑!没有老子的盾牌掩护,到时候射死你们这帮直娘贼!”已经开始被落到后面的盾牌重甲兵们开始无奈地咒骂道。
在墙头处已经严阵以待的弩手在长门徐退的指挥下,即使是在对方进入到了射程之后也都稳住了箭头,因为这些愚蠢的厢兵连梯子都没有准备,唯一具有威胁的只有三四列抬着撞木跟过来的人。
所以,当墙头上的弓弦终于发声,一支支利箭往往都是呼啸着飞过最前面的士兵头顶,准确地收割掉那些抬着撞木的力士们。
而且长门徐退事先吩咐过,只射杀抬撞木的一边,因为一边倒地,全队便都翻倒。然后才开始了他们的自由射击。
厢军们的冲锋是盲目的,缺乏训练的他们甚至都没有过进攻这种高墙大院的任何经验,跑得快的人,到了墙脚之后,除了跺着脚对墙上进行恐吓咒骂之外,竟然毫无作为。
因为第一时间消灭了撞木兵对大门的威胁,墙头上的弩手越来越从容,提前训练过的庄丁们则在墙下为他们进行着新弩的上弦,而他们则在墙头开始相互比试着各自的命中率。
冲在最前面的这些轻甲兵终于真正地感受到神臂弩的恐怖杀伤力,仅仅四五轮的射击之后,冲到院墙面前的队型就变得残破不全。几乎极少经过生死考验的厢兵们,在发现左右不时惨叫着倒地,甚至在箭头入身时迸出的血迹粘身后,竟然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呆立在了原地,既不再前进也不知道掉头逃跑。
“换破甲锥!”眼看着被超越后的重甲兵进入到了射程之后,长门徐退冷静地命令上弦的庄丁。
“噔噔噔噔!”用精钢制成箭头的破甲锥更短,空中发出了更不一样的恐惧之声,毫无困难地击穿了那些重甲兵穿着的铠甲,而要是误中普通士兵身上后,居然还会穿体而过。
终于,在第一个醒悟过来的士兵开始狂叫着转身逃命后,院墙之前的溃败便不可制止了。
最幸运的算是被落在后面的盾牌兵,他们在一看到有人中箭倒地之后,就立刻停步蹲在了盾牌的后面,并开始幸灾乐祸地嘀咕着:“让你们抢着跑!让你们抢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