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洋人钟点的功夫,相有豹手中的伏虎弩已然射出了七八支筷子般长短的弩箭。而在与相有豹遥遥对应的另一个烧锅围墙上,五六个烧锅伙计也叫韩良品拾掇下了墙头。
估摸着是叫那压根瞧不明白来处的弩箭压得不敢露头,烧锅里头那些伙计像是打定了据墙固守的主意,直到扔在雪地上的那些沾满了洋油的麦草团子烧尽,烧锅围墙上头也再没人露面。而在等候了片刻之后,一声孤单的狐鸣声,也在离着相有豹不算太远的壕沟里响了起来。
学着狐狸的叫声回应着韩良品,相有豹照着狐鸣声的来处,顺着壕沟慢慢摸了过去。才走了不多远,前头已然传来了一团青油油的亮光。
瞧着韩良品拿在手中的一把巴掌大的铁骨弹弓,相有豹不禁讶然低笑起来:“韩爷,您这家什......倒是少见有人使唤?”
把那铁骨弹弓朝着后腰家什囊里一塞,韩良品顺势摸出了几个陶土弹丸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家什没啥稀奇,管用的倒是这弹丸!”
接过了韩良品递到自己眼前的陶土弹丸,相有豹轻轻把那几个蚕豆大小的弹丸拿在手里一颠一晃,顿时恍然大悟:“这玩意打人脑袋上一碰就碎,估摸着能把人脑袋上豁开个大口子。可要论真能取人性命......是这弹丸里头填着的玩意吧?”
微微一点头,韩良品低声应道:“这弹丸里头灌着的是剪刀树、断肠草配出来的药沫儿。还是我师傅早年间打从海南那边的行商手里弄来的玩意,北边地界倒还真不多见。这几颗弹丸相爷您收着,自当是我给火正门里孩子们填个闲暇时候摆弄的玩意。”
顾不上身处强敌眼前,相有豹端正了脸色,郑重地朝着韩良品说道:“韩爷,您这份礼可是太厚了,我这儿替火正门里上下谢过您!”
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韩良品却是有些焦急地看向了烧锅围墙方向:“相爷。这帮烧锅里的家伙该是叫我们杀怕了,打定主意要当缩头乌龟等天亮!听着方才里边乱起来时候的动静,估摸着烧锅里头拢共能有三四十人?我这儿做掉了八个,您那儿.....”
比划了个‘六’的手势,相有豹也是转头看向了烧锅围墙的方向:“拢共算计起来,烧锅里头少说还能有三十来号人,只怕手里头都还抓着硬火!如今他们不露头,我们就算是想钻进去,可也不知道哪儿是空挡、哪儿有埋伏!”
狠狠一咬牙。韩良品翻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银牛角:“实在是不成的话......只能是硬朝着里面灌了!相爷,您帮着我拢着场面,我这就......”
急急朝着韩良品一摆手。相有豹低声急叫道:“韩爷您别急。咱们再想想辙!这时候朝着里头硬灌,咱们折损了都还不论,这要是耽误了救阿傍爷的大事儿,那可才真叫出漏子了!您容我一会儿......”
紧锁着眉头,相有豹捏弄着韩良品递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几颗弹丸,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可眼珠子却是转悠得如同走马灯一般活络,显见得是想要琢磨出个万全的主意。
抬头透过头顶盖着的枯枝麦草缝隙看了看天色,再看看老半天都没开口说话的相有豹,韩良品愈发焦躁地咬牙低叫道:“相爷,这眼瞅着天边就得泛了鱼肚白。再不趁着这天最黑的时候灌进去,只怕咱们......”
差不离就在韩良品着急上火的档口。一股贴着地皮卷过来的寒风,将十丈开外那些个燃尽的麦草团子散发的焦枯味道卷进了壕沟中。猛不盯叫那股子洋油烧尽后的怪味一呛,相有豹好悬咳嗽出来,可脑子里却也是骤然转过了个主意。
抬手指了指十丈开外那些沾了洋油后烧尽的麦草团子,相有豹毫不迟疑地朝着韩良品低叫道:“韩爷,您身上有能取火、引火的家什么?”
微微一个愣怔,韩良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翻手从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来几个手指头长短、粗细的小竹管,还有两三个像是猪尿脬缝制的小荷包:“引火的有这竹管子里头存着的千里红,用的是黄磷配出来的玩意,见风就能着。这猪尿脬缝的小荷包里是蛤蟆油,见点火星子就烧,风吹不熄、水泼不灭!可您要这些家什干嘛?”
伸手在壕沟旁边掏了俩脚窝,相有豹蹬着脚窝趴在壕沟边缘看了看壕沟与烧锅外墙之间的远近,这才轻轻滑回了韩良品的身边:“韩爷,您要是把这竹管和小荷包绑在一块儿,能用您那家什射出去多远?”
捏弄着手中的千日红与装着蛤蟆油的小荷包,韩良品略一犹豫,方才开口朝着相有豹说道:“这玩意绑在一块儿,分量略有些沉了,大小方圆也都不规整,估摸着......也就能飞出去三、五丈远近,都还不能有准头?”
掂了掂手中抓着的两架伏虎弩,相有豹拿着弩弓指了指烧锅外墙:“韩爷,这回咱们可真得是并肩子招呼这烧锅里头的人物了!您赶紧拾掇出来这蛤蟆油和千日红绑在一块的玩意,咱们绕着这烧锅转悠一圈儿,给这烧锅里头加把火,叫他们好好暖和暖和!”
只是一瞬间,韩良品已然明白了相有豹的用意,瞪圆了眼睛低叫起来:“可我师傅也在这烧锅里头叫他们关着,这要是有个万一.......”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低声应道:“这我可也说不准!只不过......照着常理而论,真要是当真要紧的肉票人物,怎么着也不能贴着外墙弄地方关着。不是塞地窖里头,就是锁院子当间的肉票房,我在关外见着的胡子绑肉票,差不离都是这么个路数。再者说了,咱们这不也是想不出旁的法子么?”
犹豫片刻,韩良品狠狠一咬牙,伸手从家什囊里取出根牛筋绳子,三两下便将那竹管里装着的千里红与装着蛤蟆油的小荷包捆到了一块儿。伸手在头顶遮着的枯枝麦草之间拨开个窟窿,韩良品把捆绑起来的古怪物件朝着弹弓上头一搁,拿牙狠狠地咬开了小竹管上塞着的桦木塞子!
江湖人物用来取火的玩意,左不过就是火折子、蔑火筒,炭荷包、水里灯之类的物件,讲究的就是个见风就着、方便轻省。而像是用黄磷做出来的千日红,只要是拔开小竹管上头塞着的桦木塞子迎风一晃,两寸来长的火苗子立马便从小竹筒里钻了出来。把那泛着金红颜色的火苗子朝着拢好的枯柴上头一燎,片刻间熊熊篝火便可驱寒煮食。
就这样见风就着的引火之物,才刚从韩良品手里的铁骨弹弓上头弹射出去,顿时便在半空中划出来一溜金红火光。差不离就在韩良品刚刚松开了铁骨弹弓上的皮兜儿之时,相有豹手中的伏虎弩猛然一举,一支黑漆漆的弩箭顿时在半空中将那灌满了蛤蟆油的小荷包射了个对穿!
火上浇油,更兼夜风强劲,半空中洒下来那些被千日红引燃的蛤蟆油,顿时像是雨点一般四散飘飞,还没等落地,便在半空中燃成了一片绚烂火花。
估摸着是那片火花下边就有抱着长短硬火戒备的烧锅伙计,眼瞧着那片火花刚刚隐没在烧锅围墙后边,几声惨叫立马从烧锅围墙后响了起来:“火......在我背上,帮我扑灭......”
“我的眼睛.......”
“打滚!在地上打滚!”
“水!快去打水来.....”
也不去细听烧锅围墙后边传来的惨叫与杂乱的吆喝声,相有豹与韩良品顺着壕沟跑出去半支烟卷的功夫,抬手又朝着烧锅围墙里洒下了一片火雨。
似乎是没有太多的人在火雨再次洒下的地方戒备,几乎是在火雨洒下、连烧锅围墙内的建筑都被引燃了之后,方才有人在烧锅围墙里惊叫起来:“快来救火!库房失火了.......救火......”
侧耳听着烧锅围墙内杂沓的脚步声,相有豹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低笑起来:“韩爷,看来咱们这招还行?听着围墙里边的动静,像是这烧锅里头的房子叫咱们给点着了,里头正忙着救火呢?”
掂了掂手中最后一个捆绑得怪模怪样的小荷包,韩良品脸上也多少有了些笑模样:“照着这么折腾下来,估摸着咱们灌进去就有谱了!相爷,咱们再加把紧,绕远点儿再给他们加把火!”
跟在韩良品身后疾行着,相有豹低声应道:“韩爷,方才咱们放火的这俩地方可是隔得挺远,再点火头的时候,咱们可就不必跑那么远了吧?怎么着也得留下块火光照不见的地界,咱们也才好朝着这院墙里头灌?”
“相爷,您这可真是忙糊涂了不是?围墙里头有人救火不假,可指定就还得有人盯着那些个火光照不着的地界,就等着咱们朝里头灌的时候劈头赏咱们一顿枪子儿!照着我的意思......一会儿咱们就从头一处放火的地界朝里头灌!”
“嘿......急三火四的,倒是真忘了这灯下黑的道理!听您的,一会儿就从那地界朝里头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