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那半明不暗的火苗子烧出来的乌泱泱的黑烟一熏,赛秦琼刚收了的那野戏子都没撑过去半杯茶的功夫,已然叫那股子恶臭的黑烟熏得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四脚着地鬼哭狼嚎地要朝着屋外边爬。可才刚刚爬到了房门口,用一块茶水打湿了的手巾捂住口鼻、眯着一双眼睛的赛秦琼已经重重一脚踩在了那野戏子的脊梁上,生生踩得那野戏子尖叫着手脚乱划,可身子却分毫都动弹不得。
看也不看脚底下踩着的野戏子,赛秦琼紧紧攥着手里头两把小攮子,眼睛却是死死盯住了屋顶上的房梁,捎带着还没忘了拿眼角余光时不时扫一眼屋后边那扇只有倭瓜大小的透气窗户。
论起来修桥补路、舍衣施药这样行善积德的好事儿,赛秦琼自打从娘胎里头出来到现在,正经叫个一窍不通。可要是数算坑蒙拐骗、偷讹盗诈,这赛秦琼倒还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人物。
就像是今儿见着的这狗儿油,原本是四九城外边一些个靠着配脏药换饭吃的坟耙子(注1)鼓捣出来的邪门玩意,用的是死猫、死狗为主料,再加上各路肮脏物件搁在火上煅炼而成。寻常时储存在土罐儿里头,隔得近了都能闻着臭气扑鼻,一旦遇火引燃之后,冒出来的黑烟更是能经风不散,更兼得能将人呛得涕泪双流。
但凡能用得上这样的歹毒玩意的人物,差不离全都是四九城里那些个不入流的城狐社鼠。手段也都是搁在瞧上眼的人家外边点燃一罐儿狗儿油。仗着这狗儿油燃烧时的恶臭黑夜将屋子里的人全都给熏了出来,再趁着这档口拿湿布捂住了口鼻、行入室行盗抢之事。
耳听着脚底下踩着的那野戏子叫唤得烦人,赛秦琼脚尖上反倒是更加了一把子气力,嘴里也是低声喝道:“别他娘的嚎丧了!麻溜儿的开门出去,奔铜镜胡同叫人过来!”
顾不得背脊上叫赛秦琼踩得生疼,那野戏子扭动着身子直着脖子叫道:“爷呀......我可不敢呐.......外头可指不定有多少人呐........”
脚尖轻轻一抬,赛秦琼一脚把那野戏子踢得翻滚到了房门口,冷着嗓门吆喝道:“再敢给爷说个‘不’字。爷这就花了你盘子,叫你上街当伸手大将军去!”
下意识地伸手捂着自己的面孔,那野戏子怯怯地看着目露凶光的赛秦琼,无可奈何地起身打开了房门,抱头尖叫着撞进了院子里,拔了门栓顺着黑漆漆的街巷狂奔而去。
借着从敞开着的门口涌进来的一股子冷风,赛秦琼深吸了一口多少还算是干净的空气,这才扬声朝着屋子外头吆喝道:“外边相好的,我这儿可是给留了面子了!再要是打着谋算赛爷的主意。等得赛爷手底下兄弟到了,可别说赛爷手黑!”
差不离是在赛秦琼喊声落处,从屋顶上猛地传来了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唷......赛爷您还真是一老江湖的做派!这么个连环扣儿都没能糊弄住您?”
冷笑一声。赛秦琼轻轻后退着站到了墙根旁。这才仰头朝着房顶上那沙哑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就你们这帮子坟耙子的德行,平常哪儿就能有走空手的?可惜了.......今儿你们这帮子坟耙子撞到你家赛爷的窑口上,走得快还能捞个全身而退,再要缠闹下去......你们可没个好!”
嘿嘿怪笑着,那沙哑的声音只在赛秦琼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之后,竟然挪到了窗户外面的位置:“这可是没准儿!赛爷。今儿我们能撞您窑口,那可怎么着也得得着点儿什么再走!要不然.......赛爷,甭瞅着您在四九城里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可咱们这些个连下九流都混不上的人物当真跟您计较起来,您琢磨着您就十拿九稳能镇住场面?!”
一个箭步窜到了屋子里搁着的八仙桌旁。赛秦琼一把掀翻了桌子,半蹲着身子藏到了桌子后头。这才扬声朝着窗户外面叫道:“想吓唬你家赛爷不是?你横是当你赛爷在四九城里这点场面、地盘是白捡来的?”
就像是一缕可以随风飘摇的鬼魂一般,那沙哑的声音居然在这片刻之间又窜到了敞开着的房门旁,很有些惫懒地怪笑起来:“赛爷,您这当真是善财难舍不是?”
紧握着手中的两把小攮子,赛秦琼亢声应道:“赛爷我今儿还真就要试试你们这帮子坟耙子的手艺!”
“那可就没啥可说了的!赛爷,咱们这帮子苦哈哈可就跟您结上梁子了!打从今儿往后,但凡是赛爷您的买卖,我们这帮子苦哈哈指定是鼎力相助!您放心,帮着赛爷您成事,估摸着我们还没那本事,可要是想搅合黄了赛爷您的场面.......赛爷,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吧!”
耳听着那沙哑的声音说出这番话,赛秦琼飞快地转悠着眼珠子,倒是当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就四九城外那些个配脏药换饭吃的坟耙子,虽说在场面上谁也都不乐意拿眼角扫他们一眼,可背地里到底能有多少人求着这些个配脏药的坟耙子办事,倒还真是没个准儿?
更兼得这些个坟耙子办事从来没个规矩,路数上也是从来都无所不用其极,当真要是把这些个配脏药的坟耙子惹成了阴魂不散的冤家对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赛秦琼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嗬......还真是一能死扛到底的主儿不是?赛爷我可就喜欢这硬骨头的汉子!爷们,也都甭说那些个片儿汤话耽误你我的功夫了。开个价儿?”
似乎是没想到赛秦琼会在这一瞬间转了口风,屋外那沙哑的声音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赛秦琼回应道:“赛爷,您早这么说可不就成了么?一口价儿——一千大洋!从今往后赛爷您要有差遣,我们这些个苦哈哈的兄弟为赛爷两肋插刀,绝无二话!”
大笑一声,赛秦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笑骂着说道:“相好的,你这还真敢开口?就凭着你们吆喝几声、再扔出来些个鸡零狗碎的玩意。这就一千大洋?生抢呢不是?给你五十大洋,就当是赛爷我交个朋友!”
“五十?赛爷,您这可也赏得忒少了点不是?要不......八百?”
“还跟赛爷这儿还价不是?一百大洋,拿走咱们还是朋友!要不然.......”
“得了.......您是爷,说多少就是多少吧!我这儿候着赛爷您赏呢!”
蹑手蹑脚地从翻倒的桌子后头摸黑踅摸到了炕沿旁,赛秦琼伸长了胳膊打开了炕柜,很有些心疼肉疼地摸出了几封大洋,抬手便从门口扔了出去。
耳听着大洋落地的沉闷声音响起,不过片刻之后。那沙哑的嗓门已然在房顶上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谢过了赛爷您赏呐.......”
差不离就在这沙哑的吆喝声响起的同时,从院门外面漆黑的胡同里,已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与嘈杂的叫嚷声:“脚底下可麻溜儿的。真要是误了赛爷的事儿。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仗着黑灯瞎火就敢来撞赛爷的窑口?这可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哥儿几个一会儿可都甭挡道,瞧我攮死几个给赛爷披红亮彩头!”
打从窗口瞧着那些个闹嘈嘈撞进了院门的青皮混混,赛秦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隔着窗户大声叫骂道:“都他妈是属王八的不是?这会儿才来,当真要有个啥事儿,你们这是打算来给赛爷我收尸?!”
只一听赛秦琼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子里响起。一群撞进了院子里的青皮混混顿时吆喝着朝黑漆漆的屋子里冲了进去,口中兀自扯着嗓门吆喝着:“赛爷您甭慌,我鸡眼胡可来了!”
“屋里屋外不开眼的可都听着,要想朝着赛爷身上下家伙,那可得打从我歪嘴刘身上先踩过去!”
“谁都甭跟我争道儿。这回我会当着赛爷的面儿亮亮我这给人开膛的手艺.......”
黑灯瞎火之中,那些个都想要在赛秦琼面前露脸的青皮混混顿时在房门口挤成了一团。也都不知道是谁脚底下一个没站稳。只听见一个夹在人堆里的青皮混混惨叫一声,猛地朝着门框里头倒了下去。
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堆儿里头,猛不盯出来个抽身露空的人物,挤在门口的一众青皮混混们顿时嗷嗷怪叫着摔进了屋里,把个刚凑到门口想要骂人的赛秦琼都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片昏乱叫嚷声中,也都不知道是谁在黑暗中摸着了仰面摔在了地上的赛秦琼,很是殷勤地将赛秦琼一把扶了起来,差不离是贴在赛秦琼的耳边说道:“赛爷,您可没事吧赛爷.......”
劈手将那凑到自己身边献殷勤的人影推了个趔趄,赛秦琼扯着嗓门吆喝道:“这都他妈裹什么乱呢?先掌灯......麻溜儿的掌灯!”
利索地答应一声,那叫赛秦琼推搡得一路趔趄的人影顿时吆喝着叫嚷起来:“都他妈是死人不是?赛爷说掌灯!谁怀里头有洋火的?麻溜儿掌灯!”
话刚出口,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青皮混混顿时嚷嚷起来:“嘿哟........我这一听赛爷这儿招呼,立马可就赶过来了,还当真是没顾上拿桌上的洋火!?”
“我这儿......估摸着是方才跑得急了,路上给颠弄丢了?”
像是灵机一动似的,那扯着嗓门吆喝的人影顿时朝着赛秦琼叫道:“赛爷,我到外面灶房里取火?”
很是不耐烦地一跺脚,赛秦琼厉声喝道:“麻溜儿的!”
答应一声,那人影弯腰弓背地挤出了门口,飞快地撞进了黑漆漆的院子里.......
一把搡开了另一个想要凑到自己身边献殷勤的青皮混混,赛秦琼刚想要开口喝骂,却又猛地觉得哪儿不对似的,猛地窜到炕边上朝炕上胡乱一摸,顿时朝着身边那刚被自己推开的青皮混混叫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屁颠屁颠地凑到了赛秦琼左近,那青皮混混蜜着嗓子应道:“听着赛爷您打发人来招呼,那可不就全伙儿都来了?”
“废他妈话——拢共来了几个人?”
“六个呀!”
“六个?!他妈的快给我追.......”
“赛爷您说什么?追啥?”
“他妈眼面前可就站着你们六个废物点心,那方才跟我搭腔的人是鬼?麻溜儿追啊,那王八蛋可是他妈把炕上物件全都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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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坟耙子,指的是北平城城郊一些配制各种害人药物的闲人。因为这些害人药物大多味道恶臭,使用的原材料也大多来路不明,再加上配制这些药物的闲人故作神秘,在以讹传讹之下,这些配制药物的人便被传说成从坟墓里刨出尸体或是棺材板配药的邪门人物,就此有了坟耙子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