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若男一来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苏锦赶紧安排丫头们再多搬些冰块放屋子里。现在,冰镇的汤和瓜果喝过也吃过了,又让人给她打扇。缸里的冰块丝丝冒着冷气,苏锦的屋子本来宽敞又通风,英若男不回答,反而听得外面蝉声郎朗,叫叫歇歇,嘶声力竭,屋子里愈显安静。
盯着苏锦看了又看,看的苏锦用扇子捂住脸。
“瘦了,气色还好,弱不胜衣的样子,这一病更美了!”
“噗嗤”苏锦没忍住:“谁同你贫嘴,问你话怎么不答?你家有什么喜事?圣恩隆重,赏了什么好的?说来听听,我又不眼馋。”
英若男却不笑了,闷闷的憋出一句:“我父亲左膀子废了。”
“啊!废了?可性命无虞?”苏锦惊的叫出了声。
“命保住了。”长长一声叹息,雪白的脖颈莹白细腻,缓缓道来。
“北狄突然冒犯,事发突然,父亲奋力抵抗。等到精锐部队赶到的时候,虽然贼人已经被赶走。可父亲陷入昏迷,身中数刀,最重的就是膀子,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可是膀子没了。朝廷一直瞒着,直到嘉奖圣旨到我们才知道,我如何高兴的起来!再多的赏赐有什么用,财帛田产能换回我父亲的膀子吗?他残着一条膀子如何冲锋陷阵?为这,我母亲哭了多少场,不是我们,母亲就去找父亲了。”
苏锦听呆住,从母亲故去,到这一病,心中只有自己的悲痛。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竟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这些大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解。英若男继续说:“于我家根本不是喜事,我父亲冲锋陷阵不是为了封赏。本来不想说的,况且你母亲刚走,你又在病中我也没想把这些告诉你。现在你好了,既然问了,我也就都告诉你吧。我母亲想让父亲回来修养疗伤,希望朝廷换个人驻守边防。可是朝廷竟然说北边少不了父亲,只有父亲才能镇住那一方土地。不知道无人可用还是真的是我父亲英武……。朝廷封了他定北侯,‘定北定北’,真把他当根针长久的定在那里了,我们何日能团聚……”
“那你们不能去找他吗?”
“我母亲也是这样求的,可他们说那里是苦寒之地,是天子体恤我们,让我们安心的呆在京城。”英若男忧愁的转着手里的杯子,胸前粉白的丝绦被风吹的飘动。
“你现在是侯府小姐了,以后会当个王妃也未可知,到时我见你也要磕头请安了吧!”
“才不稀罕!什么小姐、王妃,谁说女孩一定要嫁人!我要跟我母亲去父亲那里,去外面走走看看。整天困在这里,学些之乎者也狗屁不通的东西,都闷死了。骑马射箭多有趣,谁要学这些!母亲说那有草原蟒林,白山黑水,比我们这好多了,我外祖也在那边,可我一次都没去过,真想去看看啊!”
英若男眼里的渴望让苏锦也思考起来。她们都是官宦小姐,父母还算开明,才能出去走走。可知京城中多少世家小姐,闺阁深深,除了跟随父母,从未踏出门一步呢?她们的一方天地就是宅门里,觅得好夫婿,丈夫建功立业,封侯拜相,那么她们也荣宠加身,与有荣焉。是啊,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做一番事业,凡是要仰仗丈夫呢?
“你父亲是国之栋梁,朝廷重臣。有他保护,咱们才能在这里谈天说地。英将军是文韬武略,将帅之才,打仗又不是一味地逞莽夫之勇,可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幕后更要谋三军之志。私心来讲,不在前头了,也多一分安全。虽然不幸,好歹命保住了,可知多少将士一抔黄土留在了哪里,只能魂归故里。若男,咱们可都仰仗你父亲了……”苏锦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
“对了,你还记得咱们街上遇到的那伙狂徒吗?”英若男被苏锦从忧愁中拉回来,她就是心眼大,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迫不及待的催促道:“说下去,说下去。”
“先头的那个是辅国公家公子叫凌平川,那个冷面孔的是京畿都漕运使司家大公子周彦邦。前阵子我去姑母家小住几日,竟然被我撞到了。原来这两个人在我姑母家家学,你说巧不巧,真是冤家路窄。我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你猜我听到什么?”
英若男亮晶晶的眼睛,听的兴致勃勃,“那个国公家的跟我那表妹说自己被骂了,我那表妹一味的拜高踩低,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们狠狠的编排了一番。说我们没脸没皮、眼皮子浅、无父母教养,还要把我们押送官府。她这样说,那两个狂徒还笑,我把给气的呀!”真的气,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堵得慌。
“啊,竟然是这种人,你怎么说的?没骂他们吗?”
“当然骂了呀,他们一群人编排我们,我自然要骂回去。我骂他们草囊饭袋,有眼无珠,该送府衙的是他们才对!”
“好!”英若男一拍桌子,“我下次再见到了,定不会饶他。想我父亲在前出生入死,保家卫国。这些皇亲国戚,富贵闲人骄奢淫逸,丝毫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上阵杀敌,一味安享尊荣、混吃等死,要这样的人有何用。”
“我骂他们,那个姓周的还说我放肆,我才不理他呢,一张脸冷的像阎罗,谁要看。那个凌什么的油嘴滑舌,还来给我作揖行礼,追着我问你是谁,说要给你赔不是……”
“做的对,睬他作甚,一群蛀虫。”两个姑娘说的乐呵呵的笑作一团。
“我就知道是英姑娘来了,这院子里才这么热闹。”林初兰带着丫头捧着食盒走过来,三层的食盒打开来,一碟子凉拌小菜,一碟子醉虾,一碟子卤味,最后还有一碟子蜂蜜凉糕。
“炎天暑热的,吃些清淡的吧。英姑娘别嫌就是了。”
“呀,我最喜欢吃这个了!还以为姨娘嫌我吵,来赶我走的呢。”看见好吃的英若男眼睛发光,毫不客气的拿起筷箸,大快朵颐。
“以前看姑娘拐带我们家姑娘跑出去玩,是嫌。现在不敢了,巴不得你常来,你来了我们姑娘能多吃些。”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屋子里顷刻充满了欢声笑语。苏锦和英若男招呼林姨娘一起吃,林初兰直摇手,“知道你们嫌我,有多少体己话要背着人说。你们玩,这糕点还有许多,让丫头带些走,给英夫人和小公子尝尝。”不等众人留,说罢就走了。她要带人给苏承恩屋子除尘、换纱窗门帘、铺床褥,也真没功夫陪她们。
“过几日七月初七,咱们出去逛逛,怎么样?”英若男要走的时候和苏锦邀约,往常每年她们都会结伴出去玩,乞巧节多热闹啊,她们都盼着这一天。
“我热孝。”苏锦闷闷的说。
“呀!瞧我这嘴,真讨人嫌。”反应过来的定北侯小姐连连掌嘴,热孝期间做孝子、孝女不剃发,不娱乐,不外出。苏锦现在还在孝期,一身白衣,素钗簪环。
七月初七的京城到处张灯结彩,茶馆酒肆里人声鼎沸,青楼画舫里富家公子哥们呼朋唤友,千金买醉。姑娘们唱曲儿弹琴,调笑斗酒,一派纸醉金迷。红彤彤的灯笼摇晃着倒映在水中,湖面上一阵风吹来,摇碎一池碧水,真是说不尽的繁华锦绣、太平盛世!人们忘情的买醉,肆意的纵情。妓子们挥舞着长袖招揽生意。醉酒的男人趁机摸上一把,换来一通笑骂。箫鼓琴瑟、声色犬马,灯花迷了眼睛,靡靡之音让人迷了心。
英若男本来不打算出来,苏锦孝期不出门,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她锦心绣口,有她在总有话讲,聊聊说说总是热热闹闹,一个人甚是无聊。
此刻她心头最大的忧愁是父亲的事,这件事也是笼罩在全家心头的乌云。母亲终日愁眉不展,她也不敢多嘴,但凡提到要去找父亲,母亲就生气,拘着她读书写字,描红刺绣。她最讨厌这些,和母亲吵闹,说些不嫁人的胡话。母亲气极了就打她手板、罚她跪祠堂,英若男又是倔脾气坚决不低头。母亲看她跟自己犟,实在无法就哭,‘你就会跟我犟,若你父亲在,何苦让我这样操心。我恨不得抛下这一切去找他,和你这冤家胡闹。’英若男认打认罚,可就是怕母亲哭,母亲一哭,她就像斗败的鸡一样软了下来。为这些,母亲这几日正在气头上,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理不睬,别无他法也只能避出来散散心。
独自雇了一乘小舟,交代船家只捡僻静的地方行。自己一身男儿装,素色长衫,翠绿色碧玺簪子,卧佛状躺在船头,拿着一盅酒,品酒神游。路过的人无不对这位英俊的小公子侧目,也有少女爱慕她容颜,娇羞的捂脸。英若男对两岸的繁华热闹丝毫不关心,望满床星河,斗转星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