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我什么呀?
还说还说,快快快!急吼吼的唤丫头喊婆子,拿衣服洗漱穿戴。插簪戴翠,傅粉施朱,丁零当啷一通忙,带着一众家下人,绝尘而去!
好大阵仗!
撒花裙摆,白缎子绣鞋走的匆忙。只见那黑畜生扭着屁股,颠颠儿围着脚后跟打转儿,脖颈上的黄铜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都讲‘狗颠似的’,可算见到真的了!周彦邦摇头,这畜生见了她便欢实,见到自己便像见了鬼似的,瞪着水汪汪的眼珠子扭头就跑。同她主子一样,瞧都不瞧他这个‘夫主’,真真狗东西!
却也难怪,她如今是掌家娘子、话事夫人,成千上万的银子从她手上过,可不容小觑!无事绝不早起的她,连自己上朝她也难得起来服侍,今日竟比自己起的还早!
自打接手,吃着饭也有人来问话。两个人说句话的功夫,也有人回禀。睡下了,谈起来也是慎明伯爵府添金孙,御使大人家中娶儿媳,各备何等贽礼。昨儿睡下了,还在同他商谈辅国公府上凌驸马迎娶公主,因着他和凌平川同窗要不要礼再厚一些。有时思索至夜半不能安眠,繁琐冗杂不肖细说。今日这样急,想必是府上的头等大事,周彦坤的婚事!如此,少不得操劳一番。那是她应该的,主内言外,各司其职,周彦邦从不过问。
含苞待放的菡萏真好看呀!原来问话回事都在余氏上房最边上的抱厦厅内,后头余氏不管了,嫌人来人往繁杂,便拨了大花园子东南角临池的碧霄轩专门给她用。此刻,苏锦背靠交椅,以手扶额,疲惫不堪的听婆子哭诉,还不忘偷眼看满池荷花。
絮絮叨叨,罗里吧嗦,语不成句。
“她偷瞒着带吃食回家、带孩子来灶上吃我们都只当看不见,在灶上的总有些便利,只要不误了主子便罢了。可那寇婆子今时越发猖狂起来,到晚熄灶,便支开我们让先走,说是自家锁门。实则把精柴细炭,酱料椒料偷偷的卷在包袱里运了出去。更可气的是,她只捡胭脂米偷。那粳米是有数的呀,每日间只是太爷、大老爷夫人和几位爷用着,是有数的。她偷了去咱们就短了,账目上对不上咱们是要赔的!有一次差点误了老夫人的饭。”
说到激动处,婆子手一拍,干脆摊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咱们略劝她收敛些,她便满口里指天誓日的混骂‘哪只眼看到我拿了什么,感情你们是觉得老夫人不管家,我姐姐无权了吧?淫妇们打错了主意!有凭有据的只管拿到夫人面前,看是撵了你们还是走了我。’夫人听听,仗着自家是刁妈妈的妹子,便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张口娘老子,我们恁大的年纪被她骑在头上拉屎。太欺负人了,你瞧瞧把我打的。”
庞嫂子气的一行哭一行骂,乌青的眼眶是她受欺凌的铁证,只等主子夫人给个公道。这厢还没完,那厢又有年轻媳妇子急匆匆的来回。小媳妇年纪不大,生的俊俏,白净净的脸儿,柳叶儿弯弯细眉。一样的路数,二话不说,到了跟前跪下就开始哭。
“夫人开恩,夫人发善。原是我们老奶奶糊涂,教子无方。可恨我那挨千刀的汉子,吃醉了酒在外头惹事闯祸。虽打了人,可人又没死,该多少我们卖房子卖地倾家荡产的赔就是了。怎么说,二爷是也是我家老奶奶奶大的。来保自幼便做了伴当,跟随二爷左右。虽不胜亲兄弟好歹是奶兄弟,一滴奶一滴血啊,夫人!
“求夫人施善开恩,去跟老夫人讨个情,先把这事撕掳开了,牢子里不是人呆的,他又吃了好几棍。禁子讲他成日里疼痛难忍,背上生了好大的疽,喊的嗓子都哑了,去迟了命就没了呀……”
小媳妇边说边拍胸脯子,好像奶二爷不是她婆母,却是她!这番阵仗,庞嫂子倒是止住了哭声,听戏文的似的呆住了。
“来保媳妇,先莫哭。我问要问明白,你话要讲清楚。我问你,来保在哪里同何人,何时何地因着何事打起来?”
“这……”小媳妇陡然声怯,欲言又止。
说什么?说在娼楼跟守备府的管事为了一个婊子争执不下,各自又仗着身后主子逞威风,互不相让才打起来。来保还带了来仁,二打一,那守备府的管事反被打的鼻歪眼。自家先寻衅滋事?说这些吗?她才不会说!来保是同寻常人家便罢,守备家也是京中大族。余氏不肯理会,不愿意为了下人得罪守备府,故而让依法惩治。没了主子的狗,那不是等死吗?
这些全部避之不谈。要不说,小媳妇年纪小,心思却不小,收了泪珠儿,眼珠子一转,说道
“夫人,菩萨夫人,我们老奶奶如今因为这个病了,几日来水米不进。来保那死贼人棒疮不得医,流脓流血。再这样下去我们家要送上两条人命,如此这般我也没法活了。我们老奶奶一心只念着二爷,只说看到二爷成亲也就闭眼了。求夫人讨个情,好歹把人先弄出来,让我们老奶奶多挨上几日,等二爷的事过了是死是活听天命吧……”复又眼泪淋淋而下,好不悲戚。
“前儿给二爷去南边采买的来报账,说给你老奶奶带了两坛子绍兴酒,老奶奶受用的日日要饮,说自己后槽牙都硬了。如何现在又乍乍的没几日了,真真奇怪!
“还有,你说的不对,夫人不问清楚如何讨情?这些苦衷你怎不去对老夫人说,既这么着老夫人为何驳了回来?你们不去讨老夫人示下,反逼着我们去摸老虎尾巴,不是等着触霉头吗!我们不敢,老夫人驳了的事情谁敢求情,找旁人吧,帮不上!”
听云的利嘴不饶人,一项项的揭穿,直接说到脸上。说的小媳妇登时面皮涨的紫红,收起了刚才的凄惨模样,梗着脖子同听云理论:“夫人没言语,姑娘倒先做主。阖府谁不知道,夫人最是人善心慈,菩萨心肠,成不成夫人自理会,不烦姑娘神。在这府中几辈子服侍的奴婢,打南边来时我们太爷就跟着老太爷,姑娘才来几日便这般口气。家生的奴才,打了我们主子们面儿上又好看?”
好厉害!苏锦听的简直要鼓掌!
“我们夫人又不是顺天府老爷,有冤有苦只管到衙门里诉。为何要抓为何要打,官家自会断明,要你在这里喊冤!阖府里上下事情,一人一事,一人一句,满府里夫人要听多少。只论你的,别的都放下?早起只喝了碗茶汤,就没闲住,且边儿上靠靠,我们夫人忙不到!”
这话却不错,一盅子红参茶算是她一晌午的补给。来保媳妇还想理论,回事的人又来了。苏锦不耐烦,摆摆手,来保媳妇便不敢多言。
“老夫人嫌这次的燕盏腥气味重,问夫人是哪里买的?”
这次来的余氏身边的婆子,不得了不得了,这可不敢怠慢,忙站起来回道:“就换就换,今晚就换!许是毛燕,母亲吃不惯。”
“嫂嫂……”
话音未落,周玉贞又来了……
打发了余氏的人,又迎来了姑子,并着地上两位神仙还眼巴巴等着。知自家夫人为难,听云趁机搞突围,大声训斥起刁奴:“看,都是你们,夫人喘口气的功夫都不能。眼看中晌,饭都没用……”
周玉贞见状不忍再扰,只说等她闲了再来,便走了。苏锦只说让她留下来一同吃饭,见她走却也不拦着,只装头疼,扶头闭眼,实则脑中飞速的运转着。
一则庞嫂子检举寇婆子偷盗一事。论理,偷盗该打该撵,可这寇婆子不光一点儿都不怕,还生怕闹不大。这其中一定绕不开刁妈妈,她是刁妈妈的姨妹,余氏掌家时刁妈妈一手遮天,纵的亲戚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自己接手依然横行霸道,思及各种缘由……有二!
一是她料定我不敢动她,罚月钱柴米,仍留在肥缺,此种惩罚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罚酒三杯。这样处理,既给了刁妈妈面子,也全了寇婆子里子。可这样势必让下人们怨言四起,‘不患寡患不均’‘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这般处置,只怕更多的人有样学样儿。一味的打罚传出去了只是主子苛责,不是持家之道,不好!
二是她不怕闹大?那么必然是有人授意让她来闹,闹得越大越不可开交越好。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给刚主中馈的自己添堵?让她拿寇婆子做筏子,然后上头的出来说情主持公道?让下人们看看,做主的还是上头的。那么掌家的权威何在?如此这般罚了打了,正中谁的下怀,却也不好,不好!
二则来保与人打架斗殴,来保媳妇讨情一事。先不说事情缘由,这媳妇子端地是精明。哭了半日也问了半日,不说事实,只打感情牌!净说些‘几辈子’‘奶母奶兄’‘老太爷起就跟着’端地是倚老卖老,避重就轻!卖弄自己资格老,府上的老人儿,全然不提事情的来龙去脉。
拼命的给自己戴高帽子,只当她不懂!她却最厌恶此种情形!不是不能帮,现在是不想帮。况余氏都未松口,自己帮了。以余氏的性格,必然会猜忌她想拉拢下人,搞自己的团伙。朋朋党党不只在朝中,有人的地方就会拉帮结派!不能管不能管!
三则余氏燕盏,这个、这个……她看过家中账簿子,燕翅参鲍,乃至藏红花、石斛等贵重药材,买办们一直在袁氏南北商行采买。只单周家这一项袁氏商行每年有千两银子的进项!而且每年都是此家商行,多年未曾有过更换!按说,换做别家商行必然要可劲儿的维护好这个大金主,可为何还闹出燕盏品质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