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心是被人一巴掌打醒的。
书影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拖下来,隔夜的茶水有些粘稠,一整壶泼在美心脸上。
一瞬间的窒息后,美心清醒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大清早发什么疯!”
隔壁的人披着衣服出来看热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当面说闲话。
“活该她挨打,昨天哄着书影拒了人,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转头就接了别人的牌子,害得书影只能去跟牡丹抢人。”
“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吧,装什么呀,都是卖肉,谁比谁高贵。”
嘉云拢了拢头发,站在一边看戏。
在船上的时候,比这更严重的她也见过。
“我又没有得罪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书影一边说,眼泪一边不用钱的流,委屈又愤怒的指责美心。“我不像你能把男人哄得团团转,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唱出来的。一两银子对我来说很多!”
美心无奈的用手背抚着发烫微肿的脸颊,舌头顶了顶疼的位置,从妆奁旁边的小罐子里随手摸了一块碎银子扔给她。
“出去。”
像在打发叫花子。
书影羞愤交加,扔掉银子冲上来扯着美心的头发骂她不要脸。
昨天晚上书影和牡丹动手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人都在看热闹,好歹有两个拉架的,今天换成美心,却只有看热闹的。
美心也不是吃素的,趁乱踩了书影一脚,书影疼得撒开手,摔在地上,抱着脚不住的哭。
头皮疼得发麻,美心按了按头皮,瞪了一眼在门边张望的小丫头,让她赶紧去叫人。
小丫头刚抬脚就被人按住,嘉云扭着腰走进来,避开一片混乱的地面,自己找了个还算干净得椅子坐下。
她看上美心这个屋子很久了,三层住得人少,清净,要不是美心突然回来,这间屋子应该归她。
“都是姐妹,何必下手这么重。书影可是唱歌的,哭坏了嗓子可怎么办?”
美心算是看明白了,她们今天是联合起来了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我也是靠脸吃饭,楼里的规矩,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吗?”
嘉云笑容不减,长发拢在身前,柔弱无辜般靠在椅背上,笑得很端庄。
“你又不是不知道,书影原先是清倌,哪里懂得咱们的规矩。”
懂了,这是觉得她才初来乍到好欺负。
终于有人为自己说话,书影委屈地朝嘉云挪了两步,抱着腿哭得更大声了。
嘉云厌烦的皱了皱眉,转眼就又笑起来,若不留心,只当她从来没变过脸色。
城中数得上号的就这么三两家,有名的妓子掰着指头都能算出来,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号。
说起来都是老熟人,有些东西便成了心知肚明的秘密。
“那又怎么样?今儿她犯错,明儿你犯错,后儿这规矩就坏了,到时候妈妈怪罪起来,你担得起吗?”
嘉云可不是吓大的,四两拨千斤道“我不比你命好,一挂牌就有人上赶着养,可我也不做梦,不该我得的从不肖想。”
谁人不知卫家此次在圣上面前出了大风头,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怎么可能容一个妓子过门。
美心要是指着卫子言给她脱籍就是白日做梦。
外头已经有人暗暗笑起来,年轻的时候哪个人没做过这种梦,可都挂牌这么多年还有这种念头,可就是真的傻。
嘉云十六岁做船娘,到如今十年整,在这行算年长,她比别人更急着脱身。
年老色衰,则爱驰。
她如今不过巴着几个老主顾混口饭吃,全靠过去的情分,不然连二楼都住不上。
美心忍不住笑出来,把嘉云的脸色都笑得变了。
“你笑什么!”
“笑你不识时务。”美心翻了个白眼,用酒水打湿了帕子敷在脸上。“你这样的年纪姿色,能夹给商人做妾就算你的造化,你有什么脸面来教我做事?”
“那又如何?”嘉云硬撑着笑道,昨天王老爷的确说了可以为她赎身,不过只能是贱妾。“有人能为我赎身,你呢?你这辈子都是贱籍,等你老了就只能在一层做些船夫苦力的生意了!”
屋外的人听了这话,脸色各异,逐月楼不像万花楼,一半都是被卖进来的,只要攒够钱都能赎身,到时候更换了籍契,改名换姓搬到别的地方,没人知道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要不然王老爷也不可能愿意赎她。
没有人不怕老,青楼女子尤其怕。
对她们来说年轻就是唯一的资本,一旦美貌不再,就不会再有人愿意为她们花钱,日子便一落千丈。
人们只看见从一楼往上搬不容易,却不知道从三楼下去的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书影抱着脚不哭了,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唱了六年曲,她的嗓子早就坏了,若不能尽快傍上一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她的日子不比那些年老色衰的妓子好多少。
美心觉得这种争执没有任何意义,玉娘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等屋里告一段落才走进来。
“美心姑娘屋里起了争执,罚银五两,三日不挂牌,大家觉得这个处置如何?”
嘉云站起身,老老实实的低下头。“你来得正好,她还把书影打哭了,这事怎么算?”
饶是玉娘都觉得嘉云有些胡搅蛮缠,耐着性子问她想怎么样。
“既然美心是卫六的人,就不应该再接别人,不然要是惹恼了卫六,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你胃口好大,还想从我手上抢人?”美心挑眉看她,眼珠子一转,对玉娘说“不过我觉得嘉云说得有道理,我一个人占了这么多,是有点过意不去。”
嘉云警惕的看着她,她才没这么好心,肯定有鬼。
美心哼了一声,想占她便宜,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杨公子是读书人,跟嘉云恐怕聊不来,不如分给书影,读书人不是最喜欢红袖添香吗,我觉得正好。”
书影诧异的看着她,下意识的怀疑她要害自己。
可这个诱惑太大,不管怎么说,至少皮相上来说,读书人总比杀猪的好看些。
玉娘思索片刻问书影“你自己怎么想?”
书影看了眼咬牙切齿的嘉云,硬着头皮道“我觉得可以。”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嘉云气呼呼的走了,外头的人没热闹可看,也都转身离开,唯有书影神色复杂的看着重新躺下的美心,觉得她很奇怪。
哪有妓子不喜欢客人多?她答应得这么痛快,难道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