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不合适,就算李萱娘把自己关在屋里,他还以为李萱娘只是在闹脾气。
他长大的环境中根本没有合不合适这个事,一直以来都以“按理说”作为最重要的准则,因此在他看来,“按理说”不管是谁看见一个弱女子受难,都应该出手相助。
不论那个人是谁。
但很显然,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身边人的感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就要不自觉的重复曾经看见过的人做得事情。
蒋毅如此,李萱娘也如此。
撒娇弄痴使小性子都是姑娘们的惯用手段,凡是稍微知情识趣些的男人早就赶过来哄了。
偏偏蒋毅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别人都把台阶话茬子递到跟前也不接,白白气死人。
李萱娘在房内枯坐许久都不见蒋毅进门,愈发恼怒,原本已经定好的计划便暂时推迟,她倒要看看,没了自己蒋毅到底要怎么英雄救美。
说起来书影也是够倒霉,好好的清倌人不做,为了每个月多挣二两银子把自己给卖了,还没挣到钱楼就没了,可她的籍契却更改不了,更别说她现在根本没有身份文书。
这家的男人只拿她当生孩子的东西,根本没想着让她过日子。
几个月过去,书影的肚子始终没有反应,男人渐渐起了疑心,叫了庄上的婆子来看。
婆子说她早就不是完璧之身,男人恼得将她打翻在地,书影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
死就死吧,反正她这条贱命也折腾不起来了。
可男人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被人戳穿自己收了个不干净的女人,便想着法子折磨书影,动辄打骂,还不许她和别人说话。
书影都记不得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男人一恼火,用粗糙得麻绳将她拴在地头,任由来往的行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就算受了这么多折磨,书影依旧比庄上的女人年轻貌美,男人们路过时总要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般将目光粘在她身上转两圈,然后意犹未尽的离开。
他们越是这样,书影挨的打就越重。
刚开始还有剩饭吃两口,随着男人们目光越来越放肆,书影便被迁怒,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长期的饥饿让人没办法思考,大部分的时间书影都昏昏沉沉的靠在田埂上,目光迷离的看着经过的人。
男人们充满欲望的目光和女人们厌弃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利剑一般将书影伤得体无完肤。
她凝视着头顶的亮光,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冲开脸上沾染的污渍,留下一道颜色较浅的痕迹。
为了救出书影,必须做万全的准备。
平心而论,李萱娘觉得自己并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若是救下的人对自己没用,她宁可不救。
更别说她和书影在楼里的时候就互看不顺眼,现在肯稍微帮帮忙就算仁慈,根本不愿意,也不可能为她做多少。
蒋毅认识李萱娘后渐渐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终究还是个没见过狠辣手段的人,在他看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超过人命。
可有的时候,没有深仇大恨也能相看生厌。
就比如她和书影。
看在蒋毅的面子上,她可以暂时不计前嫌,但要她尽心尽力却是不能。
约定好的日子,李萱娘满脸不高兴的带着蒋毅出门,再三言明,要是他敢多说一句话,自己立刻掉头就走。
蒋毅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来到庄上,农户们都在干活,嘴里说着家常闲话,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落到那个被绑在地里好几天的女人身上。
“你们听说了吗,那是个破鞋,不知道被人穿了多少次了。”
“我还听说夜里有人去找她呢。”
说话人语气暧昧,眼神闪动,言外之意令李萱娘不悦的皱起眉头。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你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别人骂她就好像在骂自己。
李萱娘今日出门破天荒的戴了帷帽,旁人不知,以为她是哪个大财主家的女眷,小心翼翼的收了声,紧张得不敢喘气。
跟着蒋毅去看过自家的田地,地里的东西长势正好,再过几个月就能有收成,李萱娘满意得点了点头,不经意般看向远处。
“咦,那是什么?”
陪在一旁的佃农面色一变,支支吾吾的说“那是阿禄的女人,犯了错挨罚呢。”
“犯什么错了要把人绑在地里。”李萱娘故作好奇,却将佃农问得哑口无言,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东家面前说那种下九流的话。
蒋毅凑到李萱娘耳边,低声道“捆了好几天,手都要捆坏了。”
李萱娘瞪他一眼,就这么心疼啊。转向佃农时语气变得沉重“再怎么样也不能动私刑啊,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她便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该由娘家管教,怎么能直接放在这里呢。”
佃农不敢胡说,只道那女子没有父母,不知籍贯,因此阿禄一家才格外没有忌惮。
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可怜那个躺在地里奄奄一息的女子。
“这样,你去问问,他们要是肯就把人卖给我,正好有这里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女仆。”
阿禄半信半疑的看着来人,不相信怎么会有人愿意买一个没用的废物。
“你说得是真的?”
佃农道“我劝你还是趁机卖了算了,这可是我们东家,一出手就是一百亩的大财主,你女人要是跟了人家,将来富贵了你再去找她和好不就得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
于是说定一两银子买断书影,是死契,顺便在官府上了户籍,虽然不得不成为阿禄的妻子,却钻了个空子成了奴籍。
再怎么说奴籍总比妓籍好一点,将来就算想要脱籍也容易得多。
办好这件事,李萱娘似笑非笑的看向蒋毅。“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蒋毅思索许久,两手捏住她的腰把人拉过来。“娘子天下第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