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娘虽然出手救下书影,却不打算让她知道和自己有关,倒不是因为不想彼此尴尬,纯粹因为她们本来就没什么交情,若不是蒋毅开口,她多半不会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插手。
世上的不平事那么多,哪里管的过来。
李萱娘还怕书影知道之后赖着不肯走,到时候麻烦才多。
蒋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平时就一根筋,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长进,幸而李萱娘本就不指望他多有出息,老老实实的也挺好。
临安城中每个月都有外出的商队,去往南梁北屿,专门倒腾各地特产,一去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要是路上有什么奇遇,说不准就在那边生根发芽了。
一般这种远行的商队都是青壮年,以男人为主,少有带着女人的。
李萱娘挑的这支队伍有些不一般。
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手底下男女各半,专门挑选一种产自南梁的香料。
这种香料的独特之处在于只有我们少女采摘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持香料的味道,除了运输过程中的搬运,多数活都必须由女子来做,所以整个临安城只有这支队伍会接受书影。
在药房休养三天后,书影能走动了,救她的人送了两身干净衣裳和几副补药,让她跟着商队走。
书影咬唇摇头,倔犟道“我想见一见救命恩人,当面道谢。”
李老头呵呵一笑,说“有什么好见的,人家就是顺口说了句话,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就别太上心了。”
书影抿着嘴不答应,反反复复的说她想报恩。“我什么都不会,跟着商队又有什么用。”
她从未出过远门,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来到临安。
对书影而言,找个有钱的男人,讨它欢心才是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和一群女人在一起,对她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李萱娘得知书影醒了,便带着蒋毅躲在另一间房里听,来之前蒋毅信誓旦旦的说书影一定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赶紧离开的。
当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蒋毅想当然的以为书影早就对这个地方恨之入骨,没想到,她却如此执着于见自己。
蒋毅皱眉靠近李萱娘,低声道“我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
他当然不知道,被娇养多年的金丝鸟早就失去了振翅飞翔的能力,就是把笼子打开也不会飞走。
李萱娘嘴角噙着冷笑,她倒要看看书影能固执到几时。
出了门,蒋毅紧跟在李萱娘身侧,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等回了家,在房间里坐下,李萱娘的脸色已经平静得让人不敢随便说话。
别看李萱娘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她往你跟前一站,不言不语的看着你都能把你看得头皮发麻。
屋里很安静,凉水从壶里落到杯子里的声音被放大,李萱娘沉默着喝了一杯水。
蒋毅忽然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蒋毅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却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纱,明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可蒋毅总觉得他们的心很远。
李萱娘好像活在空中楼阁,总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身边的人,仿佛不论是谁都显得太过愚笨。
她的的确确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在这个世道很少见。
同时也意味着对大多数男人而言,她的言行举止充满了魅力,令人有强烈的征服欲。
但大多数男人都希望像她这样,有主见的女人能够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小女儿的模样。
最好再放弃自己原先的追求,回到宅院中,相夫教子,做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母亲。
可这些都是李萱娘不愿意的。
她受尽白眼苟活至今,不是为了成为某个男人的财产,也不是为了成为某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娘亲。
她也只来世上一遭,想要在这个男人称王称霸的世界里站稳脚跟,就不能心软。
蒋毅看了她很久,似乎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
他们之间有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生活本就由无数的小事组成,他静静的看着李萱娘,试图从她的眼角眉梢找到只言片语。
或许他一直就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你说这些是想和我断了吗?”
李萱娘的话像一记重拳砸得蒋毅喘不上气,他捏着拳头说“在你眼里我们到底算什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是青楼里的露水姻缘,还是见不得人的相好?
他们之间,怎么能用断了这个词来形容。
李萱娘奇怪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呼吸为什么能在不带情欲的情况下变得急促,他好像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呢?
李萱娘搞不明白男人都在想什么。
或者可以这样说,她不明白不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的男人,在想什么。
她见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是贪图美色就是别有用心。
就连人人都夸赞的卫公子也不得不把家族荣誉放在最前头,他们都和蒋毅不一样。
蒋毅无钱无权,甚至连个正儿八经的落脚地都没有,不论在谁看来都不是个好的,偏偏李萱娘愿意。
或许是因为只有在蒋毅面前,她才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嘴上再怎么要强,说着不在意,可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个小角落,在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是隐隐作痛。
尤其是她这张艳丽得让人无法忽视的脸。
她曾经靠这张脸赚的盆满钵满,是整个万花楼里最挣钱的姑娘,可当她离开烟花之地,这副皮囊却不断为她招来灾祸。
有一段时间,她很厌恶这张曾经让自己很自豪的脸。
明明脸还是同样一张脸,可换了个地方,长处就成了短处。
陆让一家的所作所为让李萱娘意识到,如果自己想到真正站稳脚跟,就必须让人看不见自己的脸。
今天有陆让,明天就会有陈让,张让,李让。
无穷无尽,不可断绝。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