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能说动渭北出兵夺皇位,尽管渭北王不一定会保护他。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先逃过今夜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他这个命令喊出去之后,兵将们都傻了。
陈老将军死后,现在的两个主将是他两个儿子。
大儿子陈元礼,二儿子陈元义。
两兄弟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看着没比梅淮安年长几岁。
却都眉眼坚毅,很有老将军的风范。
兄弟俩刚失去父亲,跑一路无声哭了一路,弟弟怀里还抱着父亲的佩剑不撒手。
陈元礼拱手回话,眼里有些焦急:“殿下,您可知贺氏如今是佛子贺兰鸦当家?”
“边跑边说,来不及了,快!啊,把火把全都熄灭,咱们摸黑跑过去!”
夏贼们一定猜不到他会投奔宿敌,后面的追兵要是往山里搜过去,就能给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梅淮安率先动了脚步。
他这一动,身边兵将们自然也都跟着他跑。
两三万残兵败将,身边没有一匹战马,甚至有的连刀剑也被敌兵打落了。
此刻全都浩浩荡荡互相拉拽着,跟在梅淮安身后跑。
眼下的境况,其实所有兵将们从心里就没觉得自己能活到明天。
所以不论梅淮安说什么,他们全都照听不误。
哪怕让他们排队跳悬崖,也不会有人生出异议来。
毕竟,若能死在今夜,便算是给父母族亲报效了。
梅淮安身边紧紧跟随着陈家两兄弟,陈元礼还在试图规劝。
“殿下,那佛子年幼时被先皇押在国寺里六年,贺氏早就对咱们积怨已久,此番咱们身处绝境,他们未必会肯收留啊。”
何止是不收留。
说不定跑到那里之后,贺氏为了求荣还能主动把他们捉了,送给岭南夏氏处置。
陈元礼以为太子并未听闻过这其中的积怨,所以才在此刻一一详述。
梅淮安认真听完,由于失血过多以致脸色苍白到极致,他弯了弯唇。
“要的就是他怨气重,他若是怨气不重,反倒未必会搭理我们......”
他主动送上门,叫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再主动把玉玺拱手送出去,让那位什么佛子去争皇位。
而他能把中州所有的地势兵力部署图全画出来,递给那位佛子。
梅淮安没幻想过复国,他就是个拼死也不让敌人好过的狗德行。
挑拨离间也好,什么都好,闹也要闹的夏狗们日夜不宁!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如果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三两万残兵们安置妥当,那他就能死的更舒心些。
省得...在心里老觉得欠这群兵将们一个过命的情义,难还了。
他从来没被人拿命护过,这种感觉说不清。
这群丧家的残兵们,叫他看着有些心疼。
“殿下,您...别难受,只要咱们都能活着,就还能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他沉默的这一会儿,让身边两兄弟以为他是在难过金昭灭国的事情。
梅淮安一愣,得,他心疼他们没家可回,他们也心疼他没家可回。
说来说去,家是同一个家。
这个念头一出来,下句话也跟着映在心里。
他和这群残兵败将们,拥有着同一个已经失去了的家。
梅淮安含糊不清得应了一声:“嗯,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那是很遥远的前方。
遥远的前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
月亮挂在阴云边上,一会儿露出来,一会儿又钻进去。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只靠双脚,玩儿命的往前奔跑着。
一个个跑的肺管子生疼,几乎要咳出血来,喘不过气。
周围没了火把,一片昏暗。
他们只能伸着脖子往前看,望着山坡下的天水关城楼。
城门前点着明亮篝火,城墙上似乎有人影晃动。
那就是渭北贺氏驻扎在此处的边境大营!
夏贼造反已经惊动天下了,说不准那个佛子此刻就在下面的天水关。
梅淮安跑的脚踝疼,几乎是用肉坠着骨头跑。
可一双脚又冻的冰凉麻木,只有小腿上不时浸出来温热的血,让他还能感觉到双腿的存在。
“啊!反贼发现咱们了!殿下,他们骑着马追过来了!”
“什么...这么快!”
梅淮安瞪大眼睛往后看,果然。
骑兵开道,约莫数百人已经朝他们的位置追过来了!
“妈的。”
他往地上吐了口带着血的沫子,忍着焦躁放眼目测距离。
此处离天水关不足八百米了,可身后的骑兵们绝不超过两分钟就能追上来!
似乎他穿越来的这一晚上,都在为活命而努力奔跑。
此刻还不止是他自己,还有身后这黑压压的一片残兵。
他又扯着嗓子往后喊,咽口唾沫喉间都是腥甜的。
“将士们,随我往下冲!”
“未必能活,可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跑得动的拽拽身边人。”
“跑啊——直冲天水关!”
逃命大奔袭。
兵将们撒丫子跟在梅淮安身后,连滚带爬的往天水关城门前冲!
这个时候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有的迎风流泪,就干脆闭上眼往前跑。
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没有一个回头看的。
身边同僚们的脚步声,是他们心底最后那根柱。
领头的那抹红衣,是他们有可能再也触不到的家。
他们不是在逃命,是在往家的方向跑。
心跳声如擂鼓,每个人的情绪几乎都一样,绝望中又夹杂着几分人之将死的平静。
听着后面的铁骑马蹄声如催命符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后是死路,他们闭着眼往前冲,仿佛天水关就是生门。
万人狂奔!
——
天水关,城墙上。
一袭白衣身影静立着,目光淡泊如水的望着远处,那群败兵正朝他脚下城门狂奔而来。
裹着的白狐大裘把他从头盖到了脚,连同头顶一起遮住。
即便这样,也能从帽圈儿边缘瞧见里面光洁的头皮,没有头发。
说他是和尚,又不像和尚。
世间不会有如他这般气质似妖似邪,却唯独不似佛的和尚。
一张脸是让生人见了会惊艳失神的程度。
如此妖孽的和尚。
他身边站着个高大的乌金盔甲将军,剑眉星目,俊朗贵气。
“佛君,他们果然来了,要不要开城门?”
贺兰鸦睫毛清浅的抖了一下,自唇里吐出的话语,如他这个人一样冷冽。
“不急。”